《说书家邓散木》
钝铁其体 火热其肠
——书家邓散木
汪运渠
邓散木(1898——1963),1898出生于上海,原名菊初。字散木,别号芦中人、无恙、粪翁。一足等。1960年因动脉硬化,截去左腿,因自署一足、夔,斋馆名有厕简楼,三长两短斋。1931年至1949年之间,曾在江南一带连开十二次展览,艺坛瞩目,有书坛的“江南祭酒”之称,在艺坛上有“北齐(白石)南邓”之称。
邓散木的处世风格与为艺态度截然相反,且是一样的突出、鲜明。其处世具魏晋士人风,不蹈常规、率性而为,每每做事,惊世骇俗。于书法篆刻则循规蹈矩,直追古人,砥砺不已,所作温文典雅,毫无狂悖之态,其功力之深、著述之勤,亦令世人瞩目。
邓散木初名钝铁,人多仿效以铁为名,又因对社会的黑暗不满,一气之下易名为“粪翁”,号“厕简子”,再刻二印:《海畔逐臭之夫》、《遗臭万年》,果然无人再行仿效。郑逸梅《艺林散叶》中说:“其时尚有两位名书家,商店素不请教,一邓粪翁,这粪字太不顺眼。一钱太希,商店唯一希望是赚钱,这个姓和赚钱有抵触。”旧时文人生活清苦,写匾牌取得润笔费是书法家借以贴补家用的重要来源。一富商求邓散木写字,润笔从丰,但要求落款不用“粪”字,他听后拍桌大骂。邓散木结婚时,布置新房如同灵堂,请黑白无常做主持,朋友以冥币为贺。新娘不以为忤,可新娘的姐姐却气得不行,上前理论,邓散木张口就说:“我与你妹结婚,又不是和你结婚。”二十年代,邓散木在上海主编《市场公报》,竟刊出自己的哀挽号,并撰文详述暴死经过,亲朋闻讯手提纸锭前往其家吊唁,他却好端端地坐在书房,弄得人哭笑不得。有一次办展,邓用手纸印请帖,印成后印刷所要加价,原因是:草纸又粗又松,吸进油墨太多。邓散木嗜酒,每日必饮,且酒量惊人,有“酒仙”雅号,在《申报》刊载润例,标题居然是:“邓粪翁卖艺换酒”,刻润“石章每字绍酒十斤,牙章倍之。”他曾与人打赌,一下子喝了一坛黄酒,吓得别人目瞪口呆。邓散木家中的院子里分两边放酒坛子,一边是满的,一边则是空的。他买酒从来都是一次买几坛,放在院子一边,喝完了便将坛子从这边扔到那边。邓散木曾刻一印:《无多酌我 我乃酒狂》, 此乃《汉书》中盖次公(宽饶)之语,故苏东坡有“时复中之徐邈圣,无多酌我次公狂”之句,这也可算是等散木自己的写照。上世纪30年代,邓散木在南京举办个人展览时遇到了徐悲鸿,两人一见如故,就到酒楼喝酒。二人俱是真性情,酒过三巡,便大骂国民政府的腐败,越喝越骂,越骂越喝得多,吓得食客纷纷撤离。1936年国民党一名“中委”,托人携巨资请其为亡母写碑文,“心憾翁之名粪,因请更易”。邓散木拂然曰:“公厌我名耶?美名者滔滔天下皆是,奚取于我?宁灶冷,易名非不难转也。”其愤世嫉俗、不与世俯仰若是。在抗战期间,邓散木取“杯水车薪”之意,举办“杯水展览”,将展览义卖所得全部捐给抗日团体。抗战胜利后,他想为社会多做一些好事,却每每事与愿违,因痛感自己无能,遂借用《庄子·人间世》“散木”之喻,改名为“散木”。章士钊激赏邓散木,认为世上有如此善书之奇士,而人们不知,“似是读书人之公耻”,曾有赠诗曰:“畸人畸行作畸字,矢溺有道其废庄。”
在书史上,像邓散木这样傲介不群、才华横溢、世人视之为“疯子”者,代不乏人,如五代的杨凝式、宋之米芾、清之赵之谦等,其人狂狷不伦,其书却稳慎典雅,为世人所重。邓散木行草书浸淫于二王书系,作品潇洒流利而秀逸,清新圆转而委婉,不激不厉而尽显阴柔之美;于篆隶,师从萧蜕庵,或委婉用帖学笔法,或苍劲用金石笔法,呈豪放苍劲、古朴雄强气象;楷书以唐楷为主,兼写北碑,尤精小楷,其小楷代表作为书晋代左思的《三都赋》,近万字,秀美端丽中不失浑厚华滋,空灵通透,格调高雅。晚年潦倒京华,又因病截去左腿,书风随之遽变,所作篆书,杂糅甲金简帛,参以治印布白法度,结字大小由之笔力雄浑而章法严谨,自谓:“非篆非籀,非古非今,是自己家数,不自门入。”世人将邓氏所创的这种风格强烈的书体叫做“草篆”。 在 2009年,邓散木的“篆书十二言”对联在苏富比获价8.81万元,同年,其行书四屏在嘉德获价13.4万元;2010年,其“草书五言联”和“隶书五言联”在西泠印社以11.2万元成交。
在中国现代篆刻史上,邓散木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篆刻界中他与吴昌硕(苦铁)、王冰铁、钱瘦铁合称为“江南四铁”。邓散木斋名为:“三长两短斋”。三长者,篆刻、作诗、书法;两短者,绘画、填词;三长之中又以篆刻第一。他早年学于李肃之先生,壮年以后又归于赵古泥、萧蜕庵两位先生门下,30年代便以篆刻而扬名海上,在艺坛上有“北齐(白石)南邓”之称。邓散木臂力极强,能以钝刀冲刻金玉,非寻常印人能为,篆刻汪洋恣肆、不计工拙。邓散木的篆刻之所以根深底厚,风格鲜明,在于他深刻领悟古玺封泥、秦权汉印及明、清两朝诸大家篆刻作品的艺术精髓。自古以来印章就是及文字、图案、装饰于一体的艺术。在发挥印章图案化、装饰化方面,邓散木可谓推陈出新、面目独具。他的图案化印作,悦目胜于赏心,趣味胜于境界,给人与闲暇、怡静的感觉。韩登安云:“散木印章,气魄宏大,极尽朱白穿插之能事。”《篆刻学》,是邓散木上个世纪30年代的授课讲义,几经修改补充乃成。该书是其毕生治印经验的总结,全书用严谨的小楷书写,是研习篆刻艺术的权威著作,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以来,因其深入浅出,至今再版不绝,传播域内并影响东瀛,对当今印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邓散木一生于艺事之勤,非常人所及。几十年间,黎明即起,临池刻印。且看其日课:“上午六时临贴,七点作书,九时刻印,十一时读书,下午一时刻印,三时著述,七时进酒,周六和周日下午会客,工作时间恕不见客。”这样的时间安排,邓氏坚持了一生。曾手临《说文》十遍,临《兰亭》数百遍,其女邓国治言:“现在我保存父亲晚年临的汉碑,集上百种,钉成了厚厚的五大本。”就是以这样的勤勉,邓散木为后人留下了五千多方印拓,数不清的书作、《三长二短印存》等五十多部印谱,以及《三体简化字帖》、《简化字楷体字帖》、《四体简化字谱》、《欧阳询结体三十六法诠释》、《欧体书法特征分析》、《草书写法》、《篆刻学》、《怎样临帖》、《书法百问》、《中国书法演变简史》、《续书谱图解》、《书谱序译注》、《邓散木诗选》等大量著作。一九五七年,邓散木因上书直言批评文化部不重视书法篆刻等等,被划为“右派”。五年之间三次住院,二次大手术,一半时间卧床,精神上、生活上压力极大,但他刻了一方印:《白头唯有赤心存》。卧床则读贴、看书,只要身体稍好一点,就坚持作书、刻印,并继续以通信、口授的方式,向后辈传授书法、篆刻艺术。六十岁时,因患动脉硬化重症,不得不截去左下肢。但他并不沮丧,而是乐观地署名为“一足”, 意为虽只有一只脚,但足矣!还幽默地写诗说:“腿乎腿乎别矣汝勿忧,汝存我命危,汝去我命留。”并取方足布币形、以六国币文字刻《必方》印,边款云:“必方亦作毕方,状如鸟,色青,一足。见《淮南子》。”可作“一足”注脚也。隔年又因胃瘤动了大手术,当时连举筷子都艰难,但仍强支病躯,手临《十三行》、《散氏盘》;凭着坚韧不拔的毅力用锤凿印,刻下一印,印文曰:“谁云病未能?”就是在这种政治上蒙冤、经济上无保障、身体上残疾的状况下,尽管无处出版,邓散木还是撰写了数十本的书法普及性著作,倾注心血、度人金针,启迪后学,功德匪浅。直到去世的前几天,还在著述,生命不息、挥笔不止,真可谓视艺术为宗教,把生命最后的光和热无保留地贡献给了他终生热爱的书法、篆刻艺术。
邓散木是1963年辞世的,距现在将近50年,看着现在宛如庙会一般乱哄哄的书坛,像邓氏这样处世、为艺以真性情的名士,于今已成绝响。“人间不复邓粪翁”,思之不禁令人慨然。
,大家!,古今八体皆擅唯雪松粪翁。,我学书法是从《怎样临帖》开始入门的,书里讲的方法很实用,全出自邓老心得,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小册。,[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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