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与一座城,既是一种岁月的邂逅、人生的约定,也是一种命运的相守。吴昌硕对浦东这块土地有着深深的眷恋。
上海吴昌硕纪念馆(陆家嘴东路15号)
今年是浦东开发开放三十周年。我专程来到浦东的文化地标之一、位于陆家嘴金融区的吴昌硕纪念馆。作为海派书画领袖的吴昌硕在此地留下的诗文翰墨、丹青金石,温暖着历史的情怀,焕发出璀璨的光彩,成为浦东独特的人文经典和宝贵的艺术资源。
浦东芍药花正红
一个人与一座城,既是一种岁月的邂逅、人生的约定,也是一种命运的相守。自称“一耕夫来自田间”的吴昌硕,对浦东这块土地有着深深的眷恋。从浙江安吉的鄣吴到江南名城姑苏,再从苏州迁徙上海,浦东是吴昌硕“移家海上”重要的驿站。这种人生格局的变动、从艺之旅的拓展充满了憧憬与艰辛,从吴昌硕踏上浦东这块土地的第一步起,就注定这是一次生命的涅槃与艺魂的洗礼。
1887年初冬,在驰往上海的船上,他饱含深情地诗赠正值四十寿庆的妻子施酒(季仙)《移居舟中赠季仙》,最后二句为:“芜园花鸟待归去,苦铁之苦终回甘。”吴昌硕初到上海时,因房租太贵,只能暂借住在吴淞江的小船上。由于吴昌硕时常要去浦东办事及作画写生,浦东当时有不少花农的花圃,种着牡丹及芍药,上海人俗称“本地花卉”,这使吴昌硕大饱眼福,时常流连花圃。吴昌硕了解到浦东江边一带的房租特别低廉,即在烂泥渡路租了二间简陋的农舍,并接来了正在生眼病的继母杨氏与其同住,正式开始了他在海上的鬻艺生涯。
吴昌硕
烂泥渡路原称是“赖义渡路”,是陆家嘴地区的一条弹格路,但每到下雨天就道路泥泞,浆水流淌,因而老百姓叫作“烂泥渡路”。当时的浦东阡陌纵横,田野青青,一派农家气象。本身就有着深深乡土情结与乡愁情怀的吴昌硕,对此有种心灵回归的感觉,他在一首《浦东农家》的诗中写道:“守拙无此过,陶潜诧尔谁。”那时浦东的一些花农擅长嫁接培育,每到谷雨之后,姹紫嫣红的芍药花开得端庄俏美而多姿多彩,更有高手将芍药嫁接于牡丹,使花朵更丰腴壮硕而美艳绚丽。吴昌硕常去花圃观花,归家后即铺纸作画,尤以牡丹为主,其诗云:“牡丹遍染红胭脂”,落款均以“黄歇浦”题之(黄浦江别称,相传战国时楚春申君黄歇疏凿此浦而得名)。吴昌硕还高兴地把他在浦东观花游春的信息写信告诉了好友沈石友,沈即寄诗吴昌硕云:“海上吟诗客……看花忆旧居。”
“移家海上”路漫漫
其实,早在1872年,29岁的吴昌硕在新婚不久后,即随好友金杰到上海游览,并与海派书画早期名家高邕、胡公寿相识结谊。其后于1873年、1876年均来过上海,尤其是1882年他举家定居苏州后,往来上海更频繁了。1883年他因要赴天津大沽口来上海候轮,在此期间经高邕介绍,拜望了慕名已久的海派书画翘楚任伯年,两人就此结下了终身的友谊。1886年初冬,吴昌硕“薄游沪上”,任伯年为其画《饥看天图》,杨岘题诗曰:“破书万卷煮不得,掩关独立饥看天。”吴昌硕亦自题诗云:“生计仗笔砚,久久贫向隅。”由此可见吴昌硕“移家海上”的心路历程。但理想虽美好,现实很窘迫。吴昌硕租屋入住浦东时,已人到中年,四十又四。在最初入住的兴奋过后,随后的日子变得颇为严峻了。
饥看天图
应当感谢枯寂,感恩寒瘦。正是吴昌硕在浦东烂泥渡路的这段穷困坚守,使他终其一生保持了一种可贵的平民精神、节俭性格和大爱之心。吴昌硕的孙子吴长邺曾对笔者说过:“老人在浦东烂泥渡的生活一直是铭记在他心上,他要儿孙们记住那段穷苦的日子。”而此后吴昌硕一直热衷于慈善事业,能帮助别人的,他总是施以援手,是因为他也曾尝过“酸寒尉”之味和度过“饥看天”之日。虽然吴昌硕境遇艰难,当1888年新年的第一缕曙光在黄浦江畔升起时,他凭窗观江,吟出了豪放的贺岁诗:“登楼浑似登春台,除夕光阴听雨来。地底雷声潮卷入,天边曙色浪淘开。”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在吴昌硕艰守浦江从艺的日子里,海派书画的朋友群给了他生活上的照顾、情感上的温暖和艺术上的支持。钱慧安、任伯年、胡公寿、高邕、蒲华等时常邀他一起雅集,切磋技艺。吴昌硕画原以花卉为主,为了开拓画路,任伯年、胡公寿建议他应画些山水,可取法石涛、八大等,高邕还将家藏的八大山水借给吴昌硕观摩。为此,吴昌硕画了一幅《浦东立雪庵图》,还专门似石涛笔法而参己意,创作了一幅《山水》,并十分得意地自题“狂奴手段”,他将这张佳作一直珍藏在身边,并传至其孙吴长邺,可惜此画在“文革”中被毁。
浦东立雪庵图(吴昌硕)
自1888年春节过后,吴昌硕的生活境遇有所改善,为聪慧的长子吴育刻《吴育半仓》印。早春二月,深知吴昌硕是“梅知己”的任伯年和吴昌硕合作了那幅著名的《壶梅图》,为感谢好友的提携,吴昌硕题诗云:“折梅风雪洒衣裳,茶熟凭谁火候商。”充满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的真情。
天有不测风云,1888年的夏秋之间,吴昌硕心爱的长子吴育病卒,年仅16岁。过了不久,吴昌硕的女儿丹妲出生了,家中日常开销自然要增加,况且上海的生活成本又高于苏州,在和继母杨氏及妻子施酒商量后,吴昌硕决定还是重回苏州。此时,友人卫铸生将赴南洋新加坡,在上海与吴昌硕话别,作《南游话别图》请题诗。吴昌硕此诗写得颇为豪放雄健,尤其是诗末曰:“丈夫不封万户侯,当行万里路。”显示了一种人生追求与事业抱负。
侠情以为报
尽管吴昌硕离开上海返回了苏州,但他的浦东情结并没有淡漠,由此开始了他的上海-苏州双城记。1889年除夕,吴昌硕在上海辞旧迎新,并作《江梅菊花灯岁朝图》。特别是1895年,吴昌硕随吴大澂率军开拔山海关,兵锋直逼东征的辽东时,吴昌硕家中来了急信,告知继母杨氏病重,从而使“闻道辽阳飞羽急,书生急欲请长缨”的吴昌硕只能告假返回苏州,随即把杨氏带到上海再次入住浦东,请医问诊。时正值牡丹开放,吴昌硕即创作了那幅著名的《浦东芍药花图》。其孙吴长邺在《我的祖父吴昌硕》一书中回忆道:昌硕先生52岁居浦东,见到遍地开放鲜艳如牡丹的花朵,欣然命笔对花写照……他是怀着深厚的农家生活感情作画,落笔虽不多,而神韵卓然。
浦东芍药花图(吴昌硕)
浦东高桥的钱慧安,有海派书画“班首”之尊,他对吴昌硕的金石书画也相当敬佩,两人惺惺相惜。1903年,钱慧安和吴昌硕合作了《风尘三侠》图,传递着古典侠义间的爱情诗意。为此,吴昌硕题诗谓:“紫衣皂帽绛纱囊,脱服方知是女郎。昨见己教心暗许,笑他多事凤求凰。”1909年3月,吴昌硕在上海豫园与钱慧安、王一亭、高邕、杨逸、蒲作英等发起成立了“上海豫园书画善会”,从一位单纯的书画金石家,转身为一位公共艺术家。
“风尘三侠”图(吴昌硕、钱慧安合作)
吴昌硕是1912年5月正式定居上海的,晚年的吴昌硕虽然已功成名就,成了公认的海派书画领袖,1913年入住闸北山西北路吉庆里923号,但他对于浦东依然情有独钟。1920年,由浦东乡贤王一亭、陈桂春等人发起创办了上海浦东医院(现浦东东方医院)以解决整个浦东地区短医少药,时疫流行的困境,吴昌硕对此是感同身受的,当年他入住浦东时,就是医疗条件缺乏而使他的长子吴育病亡。这是中华民族真正自办的第一家医院,陈桂春出任第一任院长。由于是自办,因此一切资金需要自筹。为此,吴昌硕不顾自己年迈多病,多次来到陈桂春的府上“颖川小筑”(今浦东吴昌硕纪念馆),和王一亭、高邕、蒲作英等创作书画,然后义卖捐助浦东医院。在此期间,吴昌硕和王一亭合作了不少书画佳作,由此被誉为“海上双璧”。
牡丹玉兰图(吴昌硕、王一亭合作)
如今吴昌硕纪念馆雍容安卧在陆家嘴金融中心高楼大厦的怀抱之中,它见证了一位艺术大师与浦东维系一生的情缘。(王琪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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