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在书法和绘画方面都是元代成就最高者,他的书法已写入另文,此处仅谈他与夫人管道升在绘画方面的成就。关于赵孟頫在绘画方面的成就,元代顾瑛编《草堂雅集》中收录有书画家柯九思的诗作:“国朝名画谁第一,只数吴兴赵翰林。高标雅韵化幽壤,断缣遗楮轻黄金。”
由此诗可知,赵孟頫的绘画成就在其当世就被推举为第一。柯九思说,只要是赵孟頫的画作,哪怕是一些残稿都会被人高价买去。元陶宗仪所撰《辍耕录》卷七有《赵魏公书画》一文,陶在此文中评价说:“魏国赵文敏公孟頫,以书法称雄一世,画入神品。”陶宗仪首先夸赞赵孟頫的书法成就,同时也认为赵在绘画方面的最高成就可以列入神品。而其绘画作品流传至今者,应以《鹊华秋色图》最具名气,关于此图的来历及流传,有着许多有趣的故事。
赵孟頫《鹊华秋色图》纸本 局部1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赵孟頫有位关系密切的朋友名叫周密,周密原本是济南人,靖康之变时,其家族跟随高宗南迁,而后居住在了吴兴。周密很有才气,不但在书法绘画方面颇有成就,所填之词还能与吴文英并称。吴文英号梦窗,周密号草窗,故两人被后世并称为“二窗”。而周密的诗集《草窗韵语》宋刻本一直是后世藏书家追捧之物,南浔大藏书家蒋汝藻就是因为得到了这部宋刻《草窗韵语》,才将自己的堂号起为“密韵楼”,这个堂号乃是从周密的名字和《草窗韵语》中各取一字合并而成,可见其喜爱到了何种程度。
入元之后,周密隐居杭州,赵孟頫与之相见,两人在一起经常赏玩字画碑帖。后来赵孟頫到济南做官三年多,返回杭州时,向周密讲述济南的风土人情,周密虽然是济南人,却从未回过家乡。两人聊到济南的话题时,赵孟頫看到周密对家乡特别神往,于是就为周密画了这幅《鹊华秋色图》。赵孟頫在此图上题了一段话,以此来讲述此图的来由:
公谨父,齐人也。余通守齐州,罢官归来,为公谨说齐之山川,独华不注最知名,见于《左氏》,而其状又峻峭特立,有足奇者,乃为作此图。其东则鹊山也,命之曰鹊华秋色云。元贞元年十有二月,吴兴赵孟頫制。
赵孟頫《鹊华秋色图》纸本 局部2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济南的北郊有两座山,一座是鹊山,一座是华不注山,赵孟頫正是把这两座山作为主景绘入画中。这幅画乃是赵孟頫的精心之作,受到后世广泛的夸赞。比如他的弟子杨载在给此图所作的跋语中称:“羲之、摩诘,千载书画之绝,独《兰亭叙》《辋川图》尤得意之笔。吴兴赵承旨以书画名当代,评者谓能兼美乎二公。兹观《鹊华秋色》一图,自识其上,种种臻妙,清思可人,一洗工气,谓非得意之笔可乎?诚羲之之《兰亭》、摩诘之《辋川》也。”
杨载认为,流传后世最有名的书法作品当属王羲之的《兰亭序》,而最有名的绘画作品则是王维的《辋川图》,赵孟頫在书法和绘画上的成就不低于这两位大家,而这幅《鹊华秋色图》可谓是他的精心之作,成就不在《兰亭序》和《辋川图》之下。
新建起的赵孟頫纪念馆
《鹊华秋色图》能够成为赵孟頫在绘画方面的代表作,这件事跟乾隆皇帝弘历也有一定的关系。此画入宫之后,弘历给该画标出了画题,在上面钤盖了大量的印章,同时还在此画之上题了九则跋语,其喜爱程度超乎寻常。
弘历为什么喜爱赵孟頫的这幅作品呢?除了此图的艺术水准之外,另外的一个缘由则是弘历曾经看到过图中的实景。清乾隆十三年,弘历巡幸山东时,在游玩过程中看到了鹊山和华不注山,猛然想起宫中藏有赵孟頫所画该图,于是他立即命飞骑赶往北京,将《鹊华秋色图》送至济南。弘历拿着这幅画跟眼前的景色进行核对,认为赵孟頫的这幅画的确画得很好,但画中却有着方位上的失误。因为赵孟頫在该画的题记中称:“(华不注山)其东则鹊山也。”然而弘历眼前所见则正好与之相反。
这里且不管赵孟頫的画作在方位上是否搞错,但这幅画的艺术成就确实很高。后世很多人认为赵孟頫的这幅画模仿了王维和董源。陈继儒在《妮古录》中称:“《鹊华秋色卷》,赵子昂为周公谨作。山头皆着青绿。全学王右丞与董源。”明末张丑在《清河书画舫》中也持同样的观点:“予向见其《鹊华秋色》一卷,按题盖为周公谨作,山头皆着青绿,全师王维遗法。”
纪念馆未曾对外开放
相比较而言,赵孟頫最喜欢的绘画题材是马,明宋濂在《题赵子昂马后》一文中引用了赵的自言:“幼好画马,每得片纸,必画而后弃去。”看来,赵孟頫年幼时得到一张小纸片,也会随手画一匹马上去。为什么对马这么喜爱呢?陶宗仪在《辍耕录》中引用了赵的自言:
又尝见公题所画马云:“吾自幼好画马,自谓颇尽物之性,友人郭佑之尝赠余诗云:‘世人但解比龙眠,那知已出曹韩上。’曹、韩固是过许,使龙眠无恙,当与之并驱耳。”然往往阅公所画马及人物、山水,花竹、禽鸟等图,无虑数十百轴,又岂止龙眠并驱而已哉!
由这段话可知,赵孟頫对自己画马的水平颇为自负。陶宗仪则认为,赵的绘画水平确实不在李龙眠之下。
赵孟頫的夫人管道升在绘画上的成就同样令人瞩目。关于管氏一族的来由,赵孟頫在《管公楼孝思道院记》中写道:“按《吴兴志》,齐管夷吾之后有避地于此者,人因名其地曰栖贤,今乌程栖贤山是也。其裔散处郡邑,迄于今不绝,吾妻仲姬所自出也。”可见管道升乃是管子之后。对于管道升家族的情况,道升其去世后,赵孟頫在延祐六年所撰《魏国夫人管氏墓志铭》中称:
夫人讳道升,姓管氏,字仲姬,吴兴人也。……考讳伸,字直夫。妣周氏。管公性倜傥,以任侠闻乡闾。夫人生而聪明过人,公甚奇之,必欲得佳婿。予与公同里闬,公又奇予,以为必贵,故夫人归于我。至元廿四年,世祖圣德神功文武皇帝召孟頫赴阙,自布衣擢奉训大夫、兵部郎中。廿六年,以公事至杭,乃与夫人携至京师。
纪念馆背面情形
管道升的父亲名管伸,母亲姓周,父亲是很有见识的一位乡绅,夫妇二人没有男孩,再加上管道升从小就很聪明,故他们将管道升当成儿子来认真培养,认为她将来必须要嫁给一位杰出的人,而那时的赵孟頫已很有名气,故管伸将女儿嫁给了赵,后来果真如愿。
关于赵、管结婚时的年龄,大多数资料都称当时赵孟頫36岁,管道升28岁。在那个时代,已然是晚婚。但也有人考证说,他们二人实际结婚年龄要比这个时间早,还有人从管道升的字和称呼上来分析,认为管道升应该还有一位姐姐。
赵孟頫曾给老泰山写过这样一封信:“孟頫上覆丈人节干,丈母县君,孟頫一节不得来书,每与二姐在此悬思而已,伏想各各安佳,孟頫寓此无事,不烦忧念,但除授未定,卒难动身,恐二老无人侍奉。秋间先发二姐与阿彪归去,几时若得外住,便去取也。今因便专此上覆,闻乡里水涝,想盘缠生受,未有一物相寄,二姐归日,自得整理,一书与郑月窓,望递达不宜。六月二十六日。孟頫上覆。”
信中所称“二姐”显然指的就是管道升,然而大姐是谁,早期史料未见记载。清光绪七年重修的《乌程县志·列女传》中却明确地称:“道升姐姐道杲,适南浔姚氏,亦善书,当为道升题书,后有陈‘自幼适南浔姚氏’,能书,有手书《观世音普门品》,孟頫题其后:‘姚氏之妇世以书名,称为韵事’云云。”
这个说法本自何处,书中未作出注释,不能确认这种说法的真伪。然而管道升字仲姬,若以伯仲叔季来论,显然她的确是在家中排行老二,应该还有一位姐姐。
按赵孟頫在《管氏墓志铭》中的所言,他在至元二十六年将管道升带到了大都,在京城期间,皇帝听说管道升在书法和绘画方面也很有成就,于是命其夫妇二人加上他们的儿子赵雍共同写出了书法作品和绘画。此事记载于《魏国夫人管氏墓志铭》:“天子命夫人书《千文》,勒玉工磨玉轴,送秘书监装池收藏。因又命余书六体六卷,雍亦书一卷,且曰‘今后世知我朝有善书妇人,且一家皆能书,亦奇事也。’又尝画墨竹及设色竹图以进,亦蒙圣奖,赐内府上尊酒。”
赵公祠变成了赵公寺
一家三口在艺术方面都受到皇帝的奖赏,这是何等荣耀之事。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过了一些年,随着年岁的增长,按照管道升的自言,有了年长色衰之忧,因为赵孟頫在大都任职,留在家乡的她就给丈夫画了一幅竹图,同时写下一首诗:
夫君去日竹初栽,竹已成林君未来。
玉貌一衰难再好,不如花落又花开。
那时的赵孟頫也有纳妾的想法,只是不好意思对管道升直言,于是给夫人写了这样一封信:“我为学士,尔做夫人。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暮雪、朝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份。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
诗中的“陶学士”被后世考证出应当是“王学士”,因为桃根与桃叶乃是王献之的妾,苏学士当然指的是东坡,因为暮雪与朝云乃是其两位姬人。赵孟頫想效仿这些前人,便婉转的跟管道升说他想多娶几位妾室,因为管的年纪也不小了,他劝夫人只做正房就行了。
管道升接到此信后没有哭闹,只是效仿卓文君用《白头吟》劝解司马相如那样,给丈夫写了篇名为《我侬词》的白话诗: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首诗极具名气,被学者们称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首白话诗,然而这种说法似乎忽略了他的夫君“有错在先”,因为赵孟頫写给夫人写的那封信也应当是一首白话诗。不管谁先谁后,据说,赵孟頫收到此诗后果真打消了纳妾的念头。
地上的书法
管道升在绘画上的最高成就应当是墨竹,万新华在《柯九思墨竹艺术论》中说:“墨竹画发展到元代,可谓史无前例。倘若我们对元代画家作一初步统计,即会发现:从赵孟頫开始,整个画家群中,擅竹者将近三分之一。如果再算上对墨竹偶有涉及者,则达半数以上。风靡一时的文人墨竹画从内容和形式上赢得了一大批知音,如高克恭、赵孟頫、李衎、管道升、任仁发、柯九思、顾安等均为墨竹画的佼佼者,给墨竹画注入了新的生机。”
看来那个时代颇为流行画墨竹,而赵孟頫是画墨竹中的佼佼者,管道升也有这方面的特长,大多数论者都认为管道升乃是跟赵孟頫所学。安歧在《墨缘汇观》中称管道升墨竹:“作水墨竹枝,密叶劲节,不似闺秀纤弱之笔。”吴其贞在《书画记》中亦称:“管夫人《竹石图》粉墙一堵,在湖州瞻佛寺殿之东壁,高约丈余,广有一丈五六尺,画土坡上巨石,做飞白勾衬,只有数笔,画识石之前、后、左、右数竿修竹,高有三四尺,是为晴竹,亭亭如生,使人望去,清风徐来,寒气袭骨,抑且用笔熟脱,纵横苍秀,绝无夫人女子之态,伟哉,古今一奇画也,为之神品……”
这些记载都说明管道升所画墨竹有丈夫气,故很有可能其墨竹画法乃是效仿赵孟頫,然而孙承泽在《庚子销夏记》中却说:“管夫人画竹,风格胜子昂,此帧凡三竿,极其苍秀。”在孙承泽眼中,管道升的墨竹在某些方面超过了赵孟頫。乾隆皇帝对管道升所画之竹也评价甚高,弘历在乾隆十三年所作《题管道升修竹幽兰图》中夸赞道:“袅袅渏渏绿水滨,幽香孤节自相亲。世间尽有丹青手,写照端须似此人。”
赵孟頫《秀石疏林图》纸本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关于管道升墨竹风格所本,董其昌曾言:“管魏国写竹,自文湖州一派,劲挺有骨,与宋广平作赋正相反。”可见董其昌认为,管道升的墨竹图乃是文同一派。而文同强调书画同源,这个观念也为赵孟頫所本,赵孟頫在《秀石疏林图》的自跋中写道:“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比,方知书画本来同。”想来管夫人也是从赵那里接受了这种理念。更何况,管道升在书法方面也颇有成就,张丑在《管见》中称:“仲姬作草书,得章帝、索靖、皇象遗意。”难怪皇帝命其书写《千字文》,而明郁逢庆在《书画题跋记》中载:“管夫人《悬崖朱竹》。曹妙清题句云:夫人写竹如写字,不堕画家蹊径中。料得山房明月夜,翛然叶叶动秋风。”
看来前人已经留意到管道升用写字之法来画竹,然管在《修竹图自识》中自称:“墨竹,君子之所爱也。余虽在女流,窃甚好学。未有师承,难穷三昧。及侍吾松雪十余秋,傍观下笔,始得一二。偶遇此卷闲置斋中,乃乘兴一挥,不觉盈轴,与余儿女辈玩之。仲姬识。”
管道升明确地说,她常常留意赵孟頫画竹之法,陆续看了十几年,以其聪慧心有所得,于是也开始画竹。以此可证,管道升的画竹之法的确得自其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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