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东铭帖》(局部)

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局部)

题乔林百雀图引首

与镇邦书帖

御制重修孔子庙碑(上为全文,下为局部)

彭氏六十寿序册(局部)

周兴嗣《四体千字文》刻本(局部)

姜赤厓祠堂记(局部)

明代姜立纲在当时是一个特例。他的日常应用行书出于王羲之《圣教序》,而在庄重场合的正楷则是地道的颜体。明代书法史上耳熟能详的人物,有“三宋”、“二沈”、徐青藤、陈白阳,吴门书派如沈周、文征明、祝允明乃至董其昌,晚明的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王铎、傅山,并没有姜立纲。但上举的这份名单,大都是所谓的创新派、个性派。而姜立纲却是以稳健的楷书立身。在崇尚个性的明代,这样的端楷,是非主流形态。落伍而不为时论所重,既不时髦也不受士林推扬。但姜立纲却不动声色,不怕落人后焦虑急躁,一头扎进颜体里,晨昏朝夕,以水磨功夫,终于以一手颜楷立身于明一代,返观徐渭、陈淳、祝枝山、傅山、王铎专注龙飞凤舞,似乎略有轻狂相?

姜立纲早期一类楷书如王勃《滕王阁序册》,写法又取巧又稳重,符合当时书法对楷法普遍认可的口味,也是我们现在楷书一般的基调。它是姜立纲二十五岁时所作,二十五岁的人的书法还在成长阶段,他一定是按照规则写。这个规则在当时是所有读书人都要遵守的道理。这样写最好看最实用,但没有什么特色,参加科举考试时,写出的试卷笔画干净,点画到位。这个时候,你不能说他不熟练、成就不高;但是这个成就属于一种“大路货”,当时的文人都顺着这条路走。

当我们看到姜立纲成熟期颜体楷书《彭氏六十寿序册》以后,了解到这件书法作品是他的晚期之作,这个时候应该到了他的成熟阶段。可以看出来,他已经从一个流行的“台阁体”规范的写毛笔字过渡到这个新的阶段。看似写的是颜体,但又有自己的理解和发挥,这其中对我们有一些启发:

首先,他把颜体的横细竖粗、颜体的包围全部弱化掉;他的方式是把颜体的特点加以省略。而我们平时写颜体的时候是把这些特点加以夸大。他只做到百分之八十,而不是夸大到百分之一百二十。颜体的特点,对学习的人来说,越夸张特点就更鲜明。比如说像这样一个折法,这个“腿”肯定会短,这个短的方式就是颜真卿的方式。但是,姜立纲在写这个颜体时,就不是这个方式。所以这个横与竖就没有了粗细关系。

其二,他把所有粗细的对比全部压缩成一个非常简单的横平竖直了。这个难度很大,要有“好本事”。如果不是专门学颜体的人,根本不知道、根本想象不出来这是学颜体的一种姜立纲特有的方式。我们是学过颜体的就会知道颜体就是这样写的,它是往下沉的。如果是柳公权,他的四围撇捺竖钩笔画就长了。姜立纲他把颜体里的线条里的反差,全部隐藏、全部压缩、全部简化以后,其结果本来必然会让它越来越不像颜体,逻辑上必然是这样的。但我们看姜立纲,他就有本领做到了这点:能把一个特点鲜明的颜体进行弱化,弱化到“横平竖直”,结果最后还能看得出是地道的颜体,手段反向而行,结果却相向而行。这一定是高手所为。

再来看他的《彭氏六十寿序册》,这时姜立纲在对颜体结构的把握,就是颜真卿五十多岁写的《多宝塔》,其稳定和改换风格的意识可能还不如姜立纲。颜真卿自己写的《多宝塔》点画非常漂亮,也非常纯粹。宋以后,好多人写颜体,如蔡襄。清代何绍基也在写颜体,钱南园也在写颜体;再后来民国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写颜体;但给我的感觉,那些颜体都基本上是依葫芦画瓢,其实没有什么理解。主要原因还是与他们习惯于写毛笔字的概念有关,相比姜立纲把颜体写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就差远了。

姜立纲名声比不过颜、柳、欧、赵、苏、黄、米、蔡,但他却是另一种难得的典型:学习承传颜真卿的典型。他的方法、理解、分析、掌控,都是卓尔不群的。过去我们重视的都是“创新”的典范,而姜立纲树立了一个“继承”的典范。遍观几千年书法史,这种继承的成功典范是百不一见,故而弥足珍贵!

(全文较长,有删节,作者为中国书协副主席、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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