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气 诗意 书境
文气的不足和诗意的失落已是时下一个不争的事实,也是书坛有识之士早已达成的共识。当人们走进现代化的书法展厅,面对琳琅满目、几百上千的书法作品,却很难找到几件富有文气、诗意而书境颇高、耐人寻味的突出作品。什么是“文气”?所谓“文气”,就是指文人气息,也可以说是浓郁的书卷气,一种由多年的读书作学生涯磨练造就的文化人的精神气格;什么是“诗意”?就是指诗情画意,是高度凝练而蕴含丰富的人生情感的自然流露;什么是“书境”?就是指书法作品的境界,一种从点画线条、字里行间流溢出来的能够反映作者思想水平的修养与气魄。而只有文气、诗意、书境三者合而为一,自然融冶,才能算是高水准的书法作品。像《兰亭序》、《祭侄文稿》、《黄州寒食诗》、《自叙帖》、《书谱》等即属于此种类型。这是书作者长期的生活阅历、文化修养和书内功夫以及思想认识能力互相高度结合的综合体现。而中国传统的文学、哲学以及书法学术文献始终支撑和影响、指导着历代的书法创作(古人当然没有“创作”一说,此处只是为了表达上的需要而已),因此,对历代代表性艺术成果、经典性学术文献的学习研究对当代书法人是否能够很好地传承和弘扬中国书法无疑具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一个行之有效的措施就是读书。中国书法家协会也因此将2008年定为书法界的“读书年”,书法人必须及时地补上“学习、了解、认识中国传统文化经典”这一课,才算具备了最起码的文化修养。
但是,读书也有很多讲究,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纯属“消遣性”的翻阅即能达到“补课”的目的。对于一个有意抑或有志于学问的人来说,读书必须要有计划,要避免盲目性和随意性,不能见什么就读什么,人生有限而书海无涯,若无所选择和侧重,何日方可读遍天下之书?那种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式的读书方法虽接触甚众然所获无多!我比较赞同“学以致用”的观点,不提倡读书人将自己的时间精力和财力、物力花费在那些无用之学上。何为无用之学?就是指那些既无助于国计民生又无益于修身治本的奢靡浮华和玄虚空洞之类的东西。读书就要读既有助于国家民族又有益于修身治本的好书。但事实证明,任何好书又都不是绝对的,他既有精华的成分也带有糟粕性的东西,此因人因文而异,利弊多寡,各有不同。就像药物一样,它既可以治病也可以致病,关键是要懂得科学合理地使用,知道“择善而从”。读书要有分析和鉴别,不能囫囵吞枣、全盘吸收。哪些书是需要精读的哪些书只需泛读即可,要做到胸中有数。要带着问题去读书,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哪些是具有历史局限性的,都要力求搞清楚,争取弄明白。自己理解不了,要虚心向他人请教学习,古人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就是提倡人要谦虚。“谦受益,满招损”,不要本来胸无点墨或粗知皮毛还故意端个架子,装出一副博学多才的样子,那无疑是可笑的,也是可憎而且可怜的。面对一本好书,要既能钻进去还能走出来,要达到这个目的,既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
我们读诸子百家的经典、读《古文观止》、读《史记》、读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学习的不仅仅是它优美的辞章音律和行文的纵横披阖,更应当通过这些了解历史,认识作者的思想,从而获取对我们有益的东西。欣赏古典诗词也同样如此,绝不是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煞有介事、有口无心地朗诵一通了事。稚童背诗如此犹可,因年龄所限而不求甚解实属正常;但作为成人,作为一个有志于书法艺术的人,就应当既知其表又知其里,既知其一又知其二,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时下有很多书法人,进行书法创作时,对所抄录的诗词要么不加选择,千人一同,不是“远上寒山石径斜”就是“故人西辞黄鹤楼”,拾人牙慧,味同嚼蜡;要么找一些冷僻的诗词内容,一抄了事,而诗词里面究竟讲的什么,大多一知半解或一无所知;有的甚至错漏百出,将一篇优秀诗词搞得面目全非,不堪卒读;有的所写虽为“自作诗词”,惜乎其作音律蹩脚,平仄混乱,毫无诗词韵味可言,比之那些俚俗的“打油诗”更是等而下之;有的在注明诗词作者的时候时不时就闹出一些张冠李戴的笑话,把“诗一首”说成“词一首”,把李白的说成杜甫的,把白居易的说成苏东坡的,把唐朝的说成宋朝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就书法本体方面亦有很多令人忍俊不禁的笑话,有的人搞不清“颠张醉素”是怎么回事,要么说“这就是一个起四个字名字的人”,要么说是两个人,一个“姓颠名张”,一个“姓醉名素”,还说“怎么百家姓里面找不到这两种姓呀”。记得有一篇文章里面说,一个书法爱好者不知道“二王”是谁?向另外一个书法爱好者请教,其人答曰:“你怎么连'二王’都不知道,不就是我们单位的会写毛笔字的王某和王某某嘛!”听到这些,你不捧腹大笑,甚至笑出眼泪来才怪!
有的人不认识赵孟頫的“頫”字,便想当然地去猜,有的念“预”,有的念“兆”。有的人把米芾读作米市或者米沛,把蔡襄读作蔡壤,还有的人把王铎读作王泽,把郑燮读作郑变(还“政变”呢),把郑簠读作郑篮,等等。不懂也不去请教别人或者查查字典,当着众人之面,屡屡出错而浑然未觉!其实就是几个字的问题,说白了,只要稍稍加以用心就可解决。但也恰恰因为这样的“小事”,使得一些人丢了大面子。像清大某校长当众将小篆说成“小隶”,岂不是大煞风景?是名副其实的“国际玩笑”!还有的人,平时不学无术,只会溜须拍马,投机钻营,沽名钓誉,一旦有露脸的机会那是决不放过。大庭广众之下,处处抢先,张大嗓门,一通胡侃,唯恐别人不知自己“多才多艺”,如是之流,看似活跃,实则无赖,跳梁小丑,止增笑耳!试举一例:笔者前些天应某县书协之邀,出席其年终总结会。当主持人安排笔者发言时,当中我讲到了“甘肃从近年举办的全国大展的入选获奖比例来看,整体实力是在全国书坛排名靠后的省份”这句话之后,与会的一个市书协的副主席马上很不礼貌地打断了我的话,说“不对!你怎么能说甘肃书法不行呢?甘肃省书协主席黎泉可是大家呀!你知道吗,他可是了不起啊!甘肃还有敦煌经卷、汉简、摩崖石刻以及历史上的张芝,这些都了不起呀!”与会者对此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面面相觑,有领导提醒说,人家说的是全省的整体实力,不是指某个个人,但此人依然“愤愤不平”地说黎泉如何了得甘肃如何了得。我没有当众指责此人的无知和缺乏尊重他人的基本教养,我不动声色地继续发言。未几,此人又一次粗鲁地打断了我,又大放厥词。我为了维护会议,再一次原谅了他的无知和无礼,十分平静地结束了发言。会后,进行午餐,在餐桌上此人又是“声惊四座”,但走后,与会者未有不骂者,皆云:此井底之蛙,自以为是耳!
对一个真正的书法家来说,仅仅做到在自己的作品里面尽量避免出现那种文字性的硬伤,还显得远远不够。尽管有人说,书法作品毕竟不能等同于文学作品,对于一件书法作品来说,点画线条、字形结构、笔墨情趣才是第一位的,偶然出现一些“硬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硬伤毕竟是“缺点”,是“瑕疵”,我们总不能据此说出现硬伤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吧?在现实生活中,在艺术创作中,我们往往尽量防微杜渐,尚且纰漏时见;如果习以为常、听之任之,岂不是要乱套?因此,从事艺术创作,对自己要求严格一些并不是什么坏事。一个人的修养(包括艺术修养和品德修养)、见识的好坏决定着他的艺术创作品位的高低,我们今天提倡大家读书,提高自身综合文化修养就是为了祛除那种浅薄、幼稚和低俗、市侩。因为书法并不仅仅是一个“写字”的问题,书法人应该以“缺少文化”为耻,要“知耻而后勇”,要努力补课,迎头赶上。“书内功”的艰苦修炼固然不可或缺,但“书外功”的修炼也不容忽视。少时凭才气,老来凭学问,如果不重视书外功夫的研炼,只知道死抱一本字帖,描描画画,最终是画不出什么名堂来的。古人所讲的“先文后墨”、“先器识而后文艺”绝不是欺人之谈,因为书画本来就是文章翰墨之余事。虽说进入当代社会,书法已经成为一种“专业”,但无论如何,书法的传统即文气、诗意、书境的讲求必将再度引起人们的重视,而且随着人们认识水平的不断提高,对书法作品的文气、诗意、书境的追求还将会成为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
另外,在书法理论方面,目前有一种现象,很令人反感:即很多人写文章刻意追求所谓的“学术品位”和学术规范,其笔下的高文大作看似鸿篇巨制、洋洋洒洒,动辄万言甚至数万言。但耐着性子读下来,却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空洞玄虚,言之无物。近日读《书法导报》所刊李刚田文《古与今的对峙与融合》一文,深有感触。诚如孟会祥先生在文前所加“编者按”中所言:“这么一篇大分量的文章,李刚田先生却没有按照'学术规范’去写。当书法成为独立的学科,书学论著遵守'学术规范’自是题中应有之意。然而'学术规范’与学术价值却不等价。古人只言片语,可能胜却有些高头讲章。没有内容提要、关键词、详细文献索引的文章,也未必就不学术。而锣鼓繁密,过场俱备,却言不及义、自欺欺人的文章,假学术之名,行不学无术之实,倒是学术的异化。曾几何时,斗大的字不识三升者,还在胸膛上别上三两枝钢笔呢”。如此看来,时下某些似乎颇受人追捧的“博学鸿儒”,其学问修养究竟如何,恐怕还在两可之间呢!
只管耕耘,不问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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