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观摩地区少年书法表演归来,惊讶不已:“字写得漂亮,可好些是‘表演书法’、‘应赛书法’'——专攻某两个字或三个字,多一个字都不练。再问一下,连一本古代名家字帖也没看过。”
这算啥稀罕,我告诉他更搞笑的。有文章回忆书法大家王蘧常,说到他晚年少出门,只能从各路来客口中听时事,有一次竟发问:“某君来讲了一则新闻,说现在搞书法的大多是''文盲'',难道有这种事?”
当然有玩笑成分,却也有真实成分。看过几个书画展就知道,真有除去照抄“大江东去”“月落乌啼”,一出原创诗句就不伦不类的呢。博物馆专家也声言,书画作品上想找一则当代人撰写的文辞优美、至少不露破绽的题跋越来越难。还是名家甚至一方掌门哩,照样可能文史修养“耶耶呼”,遑论毛孩子?
魏明伦是对的。他一再申说书法自古称“翰墨”,慨叹“现在''墨''技玩得专业,可没有''翰''的韵味”。练字何苦研习文史,每日握笔撇捺横竖不就行了?也行,但出的是书法小家,成不了大家。你看从前哪个书法大家不是满腹诗书。苏黄不待说,王羲之的《兰亭序》竟上了《古文观止》,颜真卿的《祭侄文稿》,那文辞素养也该叹服。腹有诗书,才有见解、胸襟、气质。所以现代人陆俨少主张“十分功夫: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所以回忆文章说,王蘧老有一回躺下后“背诵欧阳修的文章,忘了一句,结果硬是半夜起来,从床底下寻出《欧阳文忠集》,找到那一句,方始安心睡下”。
“文盲书法家”,可羞点岂止文盲,根本在急功近利怕辛苦。读书,是必经之苦,观察也是。杜甫说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韩愈也追寻张旭书法成功的来历:“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汉字本来是师法自然的产物。后学不来个栉风沐雨,搜尽奇峰打草稿,写得好字?
让我们的目光再超逾书法一隅。作手捧月牙状演唱,因为地方戏小演员没弄懂“越衙上告”的涵义,这还是表面可羞。顶着高耸的名号,却不肯花大力气,真以为天性出天才,那样自负的情结才叫内在可羞。殷承宗创作《黄河》,是去过黄河边上拉纤背包的,“记得黄河的水特别急,要摆渡过去跟拼了老命似的”。艺术家,理应遵循诗人里尔克的主张:必须观看许多城市,很多海,必须感觉鸟的飞翔、花朵的开放。必须想到儿童的疾病,记住分娩者痛苦的呼喊,还要陪伴过临死的人。“等到它们无名地和我们自己再也不能区分,那才能在一个很稀有的时刻,有一行诗的第一个字在它们的中心形成,脱颖而出”。真是一点偷懒不得。因为受众心明眼亮。你看作家赫尔曼?黑塞,竟然点出傅聪的钢琴声蕴涵《庄子》,犹如古老中国的画家般“进入了一个了解宇宙真谛及生命意义的境界”。简直说到后者心底。
琴棋书画从娃娃抓起,是好事。只是请层出不穷的“特长应试”,远离可羞的短期行为吧。大人不宜之事,孩子也不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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