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7年的夏天,朱元璋的部队就要攻进苏州城。此前,苏州城内驻守部队已被围困苏州将近一年,城内已经发生粮食危机。守城将领潘元绍预感到就要完了,他担忧城破之后,势必被俘受辱,遂令家中七妾先行自尽。一日之内,七妾在家中陆续上吊自杀。
我们来看这份死亡名单:
程氏蜀郡人,年三十,生女一人生奴。
翟氏广陵人,年二十三。
徐氏黄冈人,年二十,生女一人不惜。
罗氏濮州人,年二十三。
卞氏海陵人,年与罗氏同。
彭氏与卞氏同郡,其年与徐氏同。
段氏大宁人,年十八。
这七位姬妾死后,没有合适的地方安葬,潘元绍就将她们一一火焚,七具尸骨装成一盒,掩埋在后园。未料,潘元绍幸得生还。事后,为纪念七个姬妾,他请当时的文人志士撰文并刻写下了后来颇具历史价值的《七姬权厝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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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不少人感叹潘元绍的军人品质、大丈夫深情,感叹潘家七妾谨遵夫君之意,宁死不屈的刚烈。可事实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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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末明初著名诗人、文学家、书画家杨维桢曾称,潘元绍家娶了美艳的娼妓达数十人,才色兼美。有一女,曾无故被潘酒后杀害,然后头颅被以金盘端出,供宾客取乐!书法家文征明对潘元绍的评价,倒没那么耸人听闻,他只是说,潘酗酒嗜杀,但对待文士,是特别尊重的。不过七妾同日集体自缢,是自愿还是被逼,历史的真相或许被永远尘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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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姬权厝志》的书法价值
抛开此事的八卦之论,我们从书法价值上来谈谈《七姬权厝志》。
首先搞清楚这个名字的含义。七姬,据志文,均系良家女儿,性皆柔慧,容亦端正,刺绣精美绝伦。偏生逢乱世,用年轻的生命换取了一个“烈妇”的美名。权厝(cuò),意为临时置棺待葬。志,即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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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书丹:指用朱砂直接将文字书写在碑石上
篆盖:古时墓志铭例用石相合,以一石为盖。盖石题死者爵里姓名,习惯用篆书,称“篆盖”。
该志文义一般,书法上却颇具价值。为什么这样说呢?当时参与《七姬权厝志》创作的分别是撰文者张羽,篆盖者卢熊,书丹者宋克。三人皆一时高手,其中的宋克在当时更是拥有着吴门书坛的盟主地位。
下面,一一介绍这三位“高手”!
撰文者——张羽
张羽,元末明初文人,官至太常丞。字来仪,更字附凤,号静居。浔阳(今江西九江)人,后移居吴兴(今浙江湖州),与高启、杨基、徐贲称为“吴中四杰”,又与高启、王行、徐贲等十人,人称“北郭十才子”,亦为明初十才子之一。张羽好著述,文辞精洁典雅,诗咏深思冶炼,朴实含华,著有《静居集》。
篆盖者——卢熊
卢熊,号公武,昆山(今属江苏)人。少从杨维祯学,元末为吴县教谕。卢熊博学,工文章,尤精篆籀,著述数十种,辑有《苏州府志》。另有《说文字原章句》、《鹿门隐书》、《兖州府志》、《孔颜世系谱》、《蓬蜗》、《幽忧》、《石门》、《清溪》等。
书丹者——宋克
宋克(1327~1387),字仲温,一字克温,自号南宫生,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是明代初期闻名于书坛的书法家“三宋二沈”之一。与高启等称十友,诗称十才子。
《七姬权厝志》是宋克41岁时的作品,原石久佚,今人所见为重刻拓本。明人吴宽《家藏集》评宋克书法时云:“其书出魏晋,深得钟王之法,故笔墨精妙而风度翩翩可爱,或反以纤巧病之,可谓知书者乎?”宋克小楷的“翩翩可爱”体现了元代小楷从师法晋唐转向取法魏晋古质面貌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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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明则在《题七姬权厝志后》称赞宋克“博学任侠,其书称逼钟王。”他还将宋克为吴志学所作草书《钟、王二小传》卷刻入《停云馆帖》加以传播,以资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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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先生在《论书绝句百首》中评宋克所书《七姬权厝志》:“七姬志里血模糊,片石应充抵雀珠。孤本流传余罪证,徒留遗恨仲温书。”
『七姬权厝志』拓本册 册页 拓本
颇有戏剧性的是,与《七姬权厝志》“有染”的三位名士,结局都不尽如人意。
洪武十三年,卢熊在兖州知府任上“坐死”(坐罪被处死),终年五十岁;洪武十八年,张羽因“坐事”贬谪岭表,行至半途又急被召回,抵南京城外,张羽自知凶多吉少,死罪难免,遂投龙江而死,卒年六十三岁;宋克晚年生平史料几无,似乎从人间“蒸发”,不知所终,只知其曾出任过凤翔府(今陕西凤翔县)同知,卒年六十一岁,亦未得善终。
或许朱元璋不会轻易忘记他们曾合作为潘元绍写有《七姬志》之事。故启功先生云:“若张宋诸人,复见胁于于皇寺僧以死,其尤可哀者矣。” 由此可见,在古代碑刻史上,《七姬志》几乎就是一块浸透了诸多人血泪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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