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古奇逸 魄力沉雄——谈谈金农的书法艺术
金农三十岁时,取崔园辅“寂寥抱冬心”之语,自号“冬心先生”。三十九岁时更名农,更字寿门别署甚夥。四十二岁前曾号“江湖听雨翁”、“古泉居士”、“纸裘老生”等,其后,因先父于曲江(指钱塘江)别业处有恥春亭,因号“恥春亭翁”;又号寿道士、金吉金,取吉金长寿之意,并以梵语译音,款署“苏伐罗吉苏伐罗”。金农喜好抄经、画佛,因别号“心出家庵粥饭僧”、“如来最小弟”等。他的别号中,与故里有关者如:曲江外史之江钓师、稽留山民、龙棱仙客、金中湖诗老等。此外亦曾别署惜花人、昔耶居士、枯梅庵主、仙坛扫花人、松长者、金二十六郎、竹泉、莲身居士、百二砚田富翁等,不胜罗列。
“扬州八怪”中,在民间名气最大的是郑板桥的“六分半”书,郑板桥也被看成是一个疾恶如仇、粪土官僚和藐视权贵的人物,但如果要论及艺术中的成就,则首推金农。金农在当时就得到了很高的评价:“纯从汉魏金石中来,晋唐以下无此风骨。”尽管同以“怪异”面目出现,但郑板桥无法和金农相提并论。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说:“乾隆之世,已厌旧学。冬心、板桥,参用录笔,然失则怪,此欲变而不知变者。”又说:“吾谓《夏承》,自是别体,若近今冬心、板桥之类。”将冬心和板桥相提并论,似有不妥之处,还是邓散木《临池偶得》中说得好:“他俩虽同是古人的叛徒,而板桥的怪怪得近乎纤巧,冬心的怪怪得拙扑古茂。”郑板桥是一种功力未至而急于求成的结果,今人柯文辉指出郑板桥是“俗中最雅,而雅中最俗”。但在谈及金农时必须舍弃一种偏见,就是把金农和“漆书”等同起来。因为这实质上是将金农的艺术成就大大缩水。
金农甫届而立之年时寄居扬州。当时,扬州有特殊的地理、经济和文化环境,是全国的盐运之地,远离宫廷,没有官僚文化的束缚,又水陆交通发达,商品经济繁荣,“一路楼台到山巅”,有普遍求新求异、一掷千金的社会风气。金农以卖画为生,必须要考虑到收藏者的心理。这不仅仅是金农,也是“扬州八怪”的经历各不相同,有科举不第的,也有当了官而弄丢官职的,更怪的是有牢狱之灾,但最后结局都一样,就是对功名的幻灭。金农出生于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时取古人经籍文辞,研批不间昕夕,会心而吟,纸墨遂多”。金农最初还是留恋功名的,虽为一介布衣,由于才学过人而被推荐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但因清廷宫廷变故而不了了之,从此“一出都门百念休”,“功名原不到书生”,自作“自古功名堪一笑”句,并有诗言志,“去障烟峦颇骇颜,胸中造物自幽闲。赏心端是诗人笔,日日临池尽香山”。金农作书的落款中,常有“博学鸿词杭郡金农”的字眼,就是记录了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和仕途擦肩而过的经历,颇以“奉旨填词柳三变”的自嘲意味。
金农书《金刚经》(选页)
从书法发展的自身历程来看,当时董其昌的影子渗透到所有人心中,世人皆以竞相模拟逞能,趋之若鹜,书法因而江河日下,衍生了一些二三流的货色。在这狼烟瘴气的夹缝中,一些书家不甘俯首称臣,倡导自我个性,不以平常面目示人,反叛精神溢于言表,最典型的要数“扬州八怪”中的金农。金农在思想上愤世嫉俗,行为上极端叛逆,书法是必定不苟同于世俗、步他人后尘。实际上,这是每一个有志于确立自身风格书家的宣言,“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在书法发展史中只有两种人,一是判逆者,二是跟随者,金农理所当然属于前者。他的美学观点,就是“同能不如独洁,众毁不如独赏。独诣可求于己,独赏罕逢其人”。
金农书《金刚经》(选页)
金农最初因绘画而蜚声艺坛,但实质上真正体现出其艺术水准和个性特色的不是绘画,而是书法。“扬州八怪”绘画、书法和诗文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但“怪”主要是体现在书法方面,并不是绘画,绘画虽成熟早于书法,但却依附于书法。金农书法发展演进分为早期、中岁和晚年三个阶段,早期,从其青年时代至五十岁前,金农行草与隶书成熟于这一时期。写经体楷书在四十七岁时已出现。中期,从其五十岁至七十岁,金农漆书,写经体楷书,楷隶皆成熟于中期。故此期可视为金农书法变革高潮期。晚期,七十岁之后,金农自言七十以后始创“渴金八分”,自认为前无古人,故此期亦称为变法期。其书风也由巧丽清秀向古拙老辣方向发展。早年取法颜真卿,虽然在形式上有所改观,但却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郑谷口悬壶济世,以隶书名世,金农取法较多。金农早期隶书呈扁形,多寓巧意,用墨浓重,提按分明,确实有某种相似的风格存在,只不过郑书更舒展一些,清秀一些,而金农更注重气势上的雄强,结体更紧一些,他书法中的掠笔,估计最初是受郑谷口影响尤其得力于《华山庙碑》,王瓘提到《华山庙碑》是金农从三十岁起就师摹的范本。金农临摹甚勤,曾“亲自双钩”,后到于曲阜玉虹楼下,黄易评为“此中手最精之迹,饿隶渴笔,不让古人”。现在能看到的他最早临《华山庙碑》作品,则于四十二岁。其间几乎每一时期都有临习《华山庙碑》的作品出现。如果将这些自称为临习《华山庙碑》的作品按年代顺序排列起来,一种有趣的现象展示出来,即金农一生书法有多变,且有多种面貌,除写经楷书外,几乎都与临《华山庙碑》有关,换句话说他是意临《华山庙碑》而变形,复以变形后之基础再变形,如此递进便形成了多种面貌的金农书法。“会稽内史负俗资,字学荒疏笑骋驰。恥向书家作奴婢,华山片石是吾师”。虽说是临摹,实际上是独运机杼。如《司马温公隶书条幅》,书于一七三八年,纸本。凡四行,另行书题款两字,共五十五字。此幅作品是金农五十岁时所作,字里行间表现出《西岳华山庙碑》的气象,同时又有《天发神谶碑》的笔意,从整幅作品看,呈现出苍老古穆之气,厚重凝炼。章法虽取横势,但因结字长短相间而呈纵向。用笔一反唐宋人作隶书的习惯。横画多以侧锋为之,然不失厚古之气。横画起笔呈方形,至转折处不作提按转换,更显方整。竖画及撇画起笔是汉隶笔意,藏锋而下。收笔处则多不回锋,重落轻提,方中寓圆,集浑重奇逸于一身。加之其用墨落笔极其厚重,收笔则甚轻巧,与结字的上重下轻相得益彰,真可谓离汉人之经而不叛其道。
金农书《金刚经》(选页)
金农中年作品呈现出美术化倾向,接近于当今印刷体。晚年字形由扁逐渐呈长方形,大小不拘,运笔突破中锋樊篱,偏锋用笔,中锋全舍,横画相同而无明显变化,撇画尖如钉头鼠尾,笔下线条节奏感和韵律感消失殆尽,用墨漆黑一团,无枯淡浓湿润变化,面目独具一格,无古无今,实际上这是从《天发神谶碑》中来。只是化篆为隶,加以变化而已,所谓“楷隶古羲渊懿,冠绝一时”。如《度量立轴》,是金农书于乾隆九年(一七四四),纸本,隶书,凡六行,共六十六字。这件作品用笔的起止、转折,流美多变,轻松自然,有浓厚的汉简气息,整幅作品取纵势,横画肥,直画瘦,点画起笔处近于正书,收笔处用隶法。前人评其隶书,笔法出自《天发神谶碑》,颇有道理。但是那种横画肥,直画瘦的笔法是源于何处?很难找到根据,应该是金农的大胆创新吧!
金农书《金刚经》(选页)
在金农书法中,最有成就的是隶书,蒋宝龄在《墨林今话》中说:“书工八分,小变汉人法,后师《国山》及《天发神谶》两碑,截取毫端作擘窠大字其奇。”隶书早期以圆笔为主,晚年是纯粹的方笔,中岁真书可看成隶书向“漆书”过渡时期的作品形态。金农隶书似汉简,真书类似今日美术字,但生前却从未见过这两种书体,这是书法精神的暗合,向前回归一千年,向后昭示二百年,犹令人惊叹。如《赠僧影居士五言联》,书于一七四二年,纸本,漆书凡上下联正文十字,款十四字,共二十五字。这幅对联是金农书法成熟以后的代表作,其用笔平直,横粗竖细,运锋取舍笔,沉重而行,一批帖学书风的轻浮。结字纯任字势,或长或扁,不拘于规矩。特别是有些笔画自然撇出,在拙朴中更见奇逸,构成了金农“怪”的书法特征。所以,金农漆书的出现,其意义不仅是他实现了自己的艺术个性的主张,还在于他向当时承袭恶习提出了挑战。《桐阴论画》评金农的书法为“苍古奇逸,魄力沉雄”。但由于金农书法的“怪”,是由他的才识锐利所致,这些正如杨守敬所说的那样:板桥行楷,冬心分隶,皆不受前人束缚,自辟蹊径,然以为后学师范,或堕魔道。
金农书《金刚经》(选页)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金农书法难以让人接受,遭到批评非议,谓之“病笔连篇,恶俗之极”。杨守敬在《学书迩言》中说:“郑板桥之行楷,金寿门之分隶,皆不受前人束缚,自辟蹊径,然以之师法后学,则魔道也。”一般说来,书家书法形态变革选择来自于自身所确定的美学思想。金农创作思想发端于傅山。傅山提出“四宁四勿”口号,不仅预言了时代书风的转轨,更强调了“丑”的美学异端思想,金农对这一理论付之实践而终生不渝。“丑”在书法中通常有两种含义,即艺术过程中的丑和艺术结果的丑,前者是指创作失败,后者则是创作的表现主题,金农书法无疑是属于后者,具有动人心魄的美,另类的美。事实上,他最初着眼点在字体变革上,并不是刻意塑造某种风格。“予夙有金石文字之癖,金文为佚籀之篆……石文自五凤石刻下于汉唐八分之流别,心摹手追,私谓得其神骨,不减李潮,一字百金也”。“余近得《国山》及《天发神谶》两碑,字体奇古,截取毫端,作擘窠大字”。他的取法不再局限于董、赵一流,而是取法于“丑”的一类书体。金农所强调的“丑”,是书法不事雕琢的本质,观照其所处的特定心态和特殊的环境,便可推想他的书法是一种愤世嫉俗心态的反映,以丑为美,宁丑毋媚,使“美”的含义变得不确定,不再为美而美。将“丑”介入书法领域,和董、赵末流的馆阁书风唱起了对台戏。
金农《漆书昔耶之庐小记》手卷
毫无疑问,“美”是书法的追求目标,书法以美好形式展示给人的感官,王羲之书法看起来要比金农更赏心悦目。但一味求美,必定会陷入形式主义的泥潭,百般虚饰矫相,必定令人作呕。妍媚这一古典含蓄和谐的基因从赵孟頫精熟化到“馆阁体”掺和,使书法表现形式和实质产生了很大的裂痕,造作、虚伪和皮相,和真实的胸臆格格不入。书法从本质上来说,是人的自然抒情状态。人为的机巧,刻意的安排,造作的表现方式和程式化的章法模式,都是书法艺术的大敌,而稚拙、率真才是书法家真情实感的流露,才是书法艺术之真谛。“美”从本质上来讲,不仅仅是一种形式,更是一种“生命的本质”。
金农在晚年书法创作中,通过书法来表现自身情感,显现出对理学禁锢和思想统治的反抗,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藐视权贵,粪土万户侯,宣告要从人性压抑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书法推崇冲击、激情和创作的欲望,表现出一种孤傲的心态,金农曾说过:“同能不如独洁,众毁不如独赏。”这和郑板桥的“英雄何必读书史,直摅血性为文章。不仙不佛不圣贤,笔墨之外求主张”如出一辙。从取法和审美讲,金农书法没有迎合时代的审美趣味,而追求古质朴茂意趣,虽貌似丑陋,但却率真古拙,大美不言,大朴不雕,是一种距离“真”更近的形式。金农走在了时代的最前端,而且是最彻底的。
当然,任何艺术形式都不能脱离特定的时代背景而独立存在,“书为心画”,作为最能直接表露内心情感的艺术形式,对于时代思潮的反映尤其明显,笔者将各个历史时期书法在相同时代的对立书体罗列出来,旨在说明书法表现形式在很大程度上是意识形态领域内斗争的结果。另一层意思就是当今书坛推崇“丑书”,将傅山和金农抬出来,认为这是丑书的源头,却无视金农书风产生的社会背景、历史根源和当时的环境,学书刻意为丑,就和“四宁四勿”的原义背后道而驰,歪曲了金农的初衷。从金农的书法变革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一生表现为师碑的特征。金农在董、赵书风盛行时期,是最早公开离经叛道的书家。从脱离二王正统到全盘转向金石碑版,表现了极大的勇气与胆识。二是表现为非文人书家指向的特征。他公开提出了“恥向书家作奴婢”的艺术观。这是其反叛二王正统书法的进步延伸,并将师法传统的视野拓宽。移向无名书手与民间。三是表现为创造新书法审美形象的特征。为达到上述两点,他的变革常深入到笔法的变革上。他吸取了飞白用笔中的扫刷,并大明地创造出以卧笔作书。总之他全新的艺术观和从古代传统中开拓出的全新的笔法,在不断超越自我中,创造出前无古人的全新的自家面貌。在当时受到人们的喜爱,并超越了时代的界限,金农书法的三个特征是相互联系,层层递进的。
当代书坛取法金农书具有代表性的有两位,取法早期者如来楚生,取法中期者如赖少其,而“漆书”则鲜有继承者,因为“漆书”是他晚年心态真实写照,靠的是才气、学识和胆量,这种工夫不是人人都可以玩的。金农注定在书法史中只是一颗孤独的明星,耀眼、冷俊,使人敬而远之,少有同行者,从他自身选择的道路来说,注定要孤独一世,生前是反叛的勇士,身后是寂寞的天才。(张宇)
清 “扬州八怪”核心人物金农书札
金农书札
,金农的隶书是八分书最纯粹的用笔和结体,其漆书是走向极致的一种表现形式。很多人不得隶法,可观漆书之前金农之隶。临汉碑不得出贴之妙者,亦可从中揣摩,提炼笔法,造就自己的风格。,[赞][赞][赞][赞],风格奇古、姿肆,没有美感,乱发团成字 深山凿出诗 何须言骨髓 谁能得其皮,没出名的时候,就老老实实临帖,规规矩矩写字。等你出名了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写的再差,哪怕随手涂鸦,也有一帮捧臭脚的,什么古朴,遒劲,个性等等都来了……,不好!,这叫什么字?生硬刻板,难看,怪人鬼字,看不出那里好,俺也学不来。,转发了,转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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