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注离骚,兰分今古,启后人聚讼,然考亭又有五言兰花诗云:‘今花得古名,旖旎香更好,适意欲忘言,尘编讵能考。’则其今古之说有自疑也,为之一噱。
花易叶难,笔易墨难,形易韵难,势易时难。势在不疾而速,则得笔;时在不湿而润,则得墨;形在无意矜持,而姿态横生则韵全
复翁自道甘苦之言如是云云。
执高腕灵,掌虚指活,笔有轻重,力无不均。四语自谓颇尽撇叶之秘。
或问写兰如何乃佳,云间曰:先不问佳,曰:既若能矣,于昔贤宜安,从曰:古人何所师?曰:如何得神,曰:行所无事。
蕙一箭数花,出梗之法,昔人多顺出,总不得力,花多时,看去尤支撑不住,不如逆入用笔作顿势,全得茁壮之天然也。
意在笔先者,不在临事,临事之意,必然失势。
组织经营,忌见匠气,刻意求工之后索解筌蹄,则得之矣。
出叶,笔势不可□(按:不知何字,可能为盎?),初学患在用(笔)力太过,艺事含蓄便是凝练,不独写兰为然。
风晴雨露,花叶姿态,变化多矣!然一笔不合,全纸皆废,此一笔恰是第一笔。
写兰初患根把太散,进一步又患太紧,但宜多观察,弗离自然,是处是创造,是处是自然,排叠联比,高低齐同,老幼不分,此开花之患。
忆儿时临池之余,初学写兰,不似,乃以素纸张壁,打灯取影,在灯转盆移花动叶披中手忙(忙)脚乱光景,兹四十年矣!转觉影淡铅浓中讨消息,正复不可菲也。
香不在近而在远,风不在大而在细,心不(按:从文意看,此处当有一“在”字)收而在放,手不在缓而在信,势不在正而在险。
花叶俱不在多而在神。
不宜不看,不好不谈,不可不想,不能不画,此亦夺关斩将之意,道与有情人一一点头。
葱亦有兰,别是一种草木,写山兰不妙而有韭菜面孔,不知短不能长,瘦可转肥也,一噱。
此写风兰,不在平地。
花开正面不曾难,叶向君前未易安,侧势千年余一笔,漫从惊(按:当为“经”字)验得新观。
风兰未易雨兰难,晴露之间别变端,胸次从知有天地,手中气候复堪看。
舌短为贵。
非温室中物,有温室之事,爱之者劳,观之者逸。一看可喜之外,具风和日丽之观,群情所可,兰意亦笑。
生平多嗜此,爱不徐(按,或当为俗),长叶芦头见油然之色,宜有一万万盆,足天下鼻观。
花香原要大家闻,寒暑经心亦足论,块垒笑他肠内大,画成却说打乌盆。乌盆有价何妨打,赤箭无言本自芳,十字街头看笑靥,卖花人去是空筐。
复翁两绝句,正恨潍县先生不生绿化香花之今日也。
落山新花昨入盆,细香在室宅外闻,赏花莫忘养花人,寻花更有翻山人,为君送香入城去,此意比花谁有情?
没有什么高不可攀,莫说得她奇奇怪怪,送给你一阵香风,可有助于你思想生产。
(?)她头上看何人?默(点?)尔之后,忽思握管回环,具疾风迅雷之势,不禁腾掷叫呼,吾女前男闻声自隔室来,睹状大笑,阿父撇兰,为何若此?惜哉!吾女年稚,蚕桑雨蕉之声,尚待知之也(七月三日夜并记)
左顾右盼,情驰心畅,打破陈规,敢做敢想。
肘扬腕荡,指决翰飞,此半斤大曲,为复翁善后之一事云。
骤去捷来,人谓是追真夺神之笔,是耶非耶?狼藉之情耶?而翁之思耶?
有成竹在胸之一语,与可何曾为东坡保密,固知妙夺造化之顷,有异乎含毫驻思时也。
平锋侧断,抽毫正利,操管貌叶,运思追真,摸索几何年,说明甚易。取我不难,愿告公闻之,在日日夜夜耳。
老来作贼,窥得自然。
鸟结牛轧不知味,日光半夜照兰开,忽闻稚子梦中笑,恰似楼头见我来。此风翻雨打之局,上下中边无一笔非兰,又无一笔是兰,滔滔者天下解人也。
神与意会,笔共风生,抖擞四十年,能使下一代惊飘风忽举耶?当有一人者,为二三而道之。
足下喜坡公法书,何妨看马鸣寺根法师碑,更参王僧虔手帖,足下若云此中消息,何预兰事,我谓然,则兰亦何预君事?
白云先生者,天台紫真也,其人殆方外有道之士,以右军而传,又岂意千载之下,为足下追索耶?偶题于此,报散木老道长。
出得好叶,未开好花,不能高枕而卧也,开得好花矣,又喜而不寐,善哉无眠,愿亿万人共闻好香,何有劳顿耶?”
图/白蕉书作
【延伸阅读】
白蕉,1907年出生于上海金山一书香门第,卒于1969年。本姓何,名馥,字远香,号旭如,又署复翁、复生、济庐等,别署云间居士、仇纸恩墨废寝忘食人等。其父何宪纯悬壶于世,而又精通音律、诗文、书法。清光绪三十三年与高旭等人创办张堰钦明女校。白蕉自幼受父亲影响,才情横溢,为海上才子。白蕉书法初学欧、虞,继而学习锺繇《宣示表》及赵松雪等,十六、七岁即有书名。后转学二王,几十年,深得二王笔意。其诗、书、画、印皆允称一代。但生性散澹自然,不慕名利。其诗论亦富创见,诗名蛮声文坛,写兰尤享盛誉。四十年代在上海举办个人展,曾轰动一时,被当时有报纸誉为“于二王功力最深,当代一人”。曾主编《人文月刊》,著有《云间谈艺录》、《济庐诗词稿》、《客去录》、《书法十讲》、《书法学习讲话》等。为近现代海派书法艺术,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文革中的白蕉可谓受尽磨难。在“反右”运动中,白蕉被错划为“右派”,除受各种处分外,更是参加强体力劳动。这一切的打击对一个文弱书生来说,其痛苦可想而知。而“造反派”更
是一再的批斗体罚,不准休息、请假,并做“从严”处理的对象,致使白蕉身心俱累,瘫倒在床上,奄奄一息。但作为“四类分子”的白蕉,被医院拒之门外,终在1969年2月3日凌晨三时许,含冤离开了他的亲人和他忠爱的艺术。
谈起白蕉原姓“何”可能很多人都知道,而为何弃“何”不用,却令人有着很多的疑问和猜测。其实白蕉只是因爱“白蕉”二字之洒脱,而弃“何”不用,曾镌一闲章曰“有何不可”,也足见其敢于反旧的新思想。白蕉生性好酒,又喜吃鸭肫肝,却不善饮,每喝每醉。然而每有人请酒、送鸭肫肝,白蕉并以书、画相赠,逐将此载于润格单上。白蕉之性情也可见一斑。白蕉在生活中不拘小节,自称“天下第一懒人”,其室内杂散无章,几近无立足之处。又曾赤足穿一镂空布鞋,出入于正式场合,时成笑谈。颇具魏晋竹林七贤之遗风。然而对待艺术,白蕉的认真也是少有的。他对自己的作品总是先严格筛选后,再张于壁间,近观三日,远观三日,反复审核,而后又请好友评论,不满意就撕。所以他一件作品成稿往往几经波折。
在近现代海派花鸟画中,曾有“吴湖帆之荷花,高野侯之梅花,唐云之竹,符铁年之苍松,谢公展之菊花,白蕉之兰草”一说,沈禹钟曾评:“白蕉工二王书法,画兰为当世第一。”白蕉自幼爱兰,幼时,家中植有白兰数百盆,朝夕相对,并曾移灯描影。白蕉画兰讲求清新淡雅,多以水墨作画,着笔不多,然神逸自现。做为画兰草高手,他自有他的见解和心德,如:“花易叶难,笔易墨难,形易韵难。势在不疾而速,则得笔,时在不湿而润,则得墨。欲在无意矜持,而姿态横生,则韵全。”可见白蕉画兰之用心。在画兰技法上,他大胆创新。曾有云:“蕙一箭数花,出梗之法。
昔人多顺出,总不得力。不如逆入用笔作顿势,始见天然茁壮。”又“赵子固写兰,未脱和尚气,文徵仲涓涓如处子,八大韵高,石涛气清,明清间可观者,惟此二家。”凡此种种,尤见其审美取向及艺术之性情。
在书法上,白蕉讲求碑与帖的结合,力求字法圆润而不单薄,曾有云:“碑与帖如鸟之两翼,车之两轮。”“碑版多可学,而且学帖必先学碑。”“碑宏肆;帖萧散。宏肆务去粗犷,萧散务去侧媚。”又“笔有缓急,墨有润燥,缓则蓄急成势。润取妍,燥见险,得笔得墨,而精神全出。”并提出“作字要有活气,官止而神行,如丝竹方罢,而馀音袅袅;佳人不言而光华照人。”“稳非俗,险非怪,老非枯,润非肥,审得此意,决非凡手。”故而他笔下的书法字态委婉,润而不肥,点画从容而雅致,气韵生动,布局自然而又精到。沙孟海先生在《白蕉题兰杂稿卷跋》中有云:“行草相间,寝馈山阴,深见功夫。造次颠沛,驰不失范。三百年来能为此者寥寥数人”。
我们在鉴赏一件白蕉的书法作品时,首先应该注重气息是否古雅,他的作品总能透出一种魏晋时期的庙堂之气。而后观其用笔。白蕉的书法作品多以行、草书为主,偶做楷书。白蕉书法的用笔习以中锋运笔,线条劲秀、饱满,飞白之处涩而不枯,行笔潇洒、自然,点画圆润、秀丽,气韵自生。在其四十年代作品中,用笔多较含蓄内敛,而在晚期作品中,多以势取人,并注重字体结构经营。其字贵在清雅。(丛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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