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英宗正统十一年,瓦剌国的大帅也先率领三万铁骑进犯中原,明英宗朱祈镇在宦官王振的怂恿下,领着50万明军前去迎敌,没想到奸贼王振作威作福还有一套,带兵打仗那可就是草鸡一个了,两军刚一接触,明兵便变溃不成军了,王振被锤击而死,明英宗在土木堡竟成了瓦剌的俘虏。

留守京城的兵部尚书于谦一听明英宗被俘,急忙把明宗的胞弟朱祈钰推到王位上,当了大明的新皇帝,也先一见捉来的英宗皇帝竟成了废物,气得暴跳如雷。

大明的天子成了瓦剌的俘虏,这毕竟是天朝的奇耻大辱啊,于谦力劝代宗皇帝朱祈钰,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英宗皇帝接回来。朱祈钰迫于群臣的压力,只好点头同意。也先一见机会来了。急忙派使臣因哲来到了南京,交给明代宗一封羊皮函卷,函卷上写满了交换英宗皇帝的条件。

也先索要的金银珠宝的数量十分巨大,除了这些东西,还有一批大明皇宫内库中的宝贝。这些东西倒好弄,可却有一样宝贝没处找,那就是——顾恺之的《横琴素女图》一卷。

代宗皇帝朱祈钰一看这苛刻的条件,气得把龙书案一拍,指着瓦剌使者因哲的鼻子叫道:“顾恺之已死千年,你叫朕上哪里给你弄《横琴素女图》去啊!”

因哲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不知道《横琴素女图》的下落,本使者可以提供,如果也先大帅得不到那副古画,你们的英宗皇帝就别想回来了!”

那副《横琴素女图》就被藏在南京城外的野柳山庄,山庄的主人复姓澹台,单字一个镜字。这个澹台镜可是一个爱画如命的人,也先曾经秘密派人用三千两黄金购买那副《横琴素女图》,可是澹台镜却不为所动。也先借着英宗被俘的绝佳机会,终于狮子大开口了。

代宗皇帝只好问计于谦,于谦一听也是直皱眉头,这个澹台镜他好像也听说过,都说他在野柳山庄修了一座藏宝搂,纵然是挚交的好友上门,想看一眼他的藏品也是不可能的。以朝廷的名义强行收买,对这个嗜画如命的铁公鸡恐怕也是行不通——谁又能保证这个澹台镜不会狗急跳墙,用一副赝品塘塞或者毁了那副宝画呢?

于谦愁眉不展地回到府里,屁股刚挨到了椅子上,就听家人禀报,说席梦平求见,于谦一听大喜过望,自己怎么把这个鉴画的奇人给忘了呢?

别看席梦平黄眼青须,形貌怪异,他可是大明天朝的第一鉴画高手啊,于谦把席梦平让进密室。听于谦把难心事一讲,席梦平呵呵大笑道:“不就是替您讨来那副《横琴素女图》吗,这点小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啊!”

席梦平一解释,于谦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横琴素女图》一共是三副,最先创作这副画的是三国时代东吴最著名的画家曹不兴。曹不兴驾鹤西逝后,他的亲传弟子卫协也画了一副《横琴素女图》。位协百年之后,如他的弟子顾恺之画了第三副《横琴素女图》。这三副《横琴素女图》所画的人物大同小异,署的名字都是曹不兴。这三副画据说还藏着一桩无人能解的秘密呢。

这三副《横琴素女图》传到现在,已经分不清那副才是画圣顾恺之的作品,更别说参悟其中的秘密了。澹台镜年逾古稀,分清这三副画的作者始终是他心头一个未了心愿,他曾经不下十几次邀请席梦平,求他为自己解疑,可是席梦平对澹台镜根本就没有好感,对他的要求一口回绝。

澹台镜为了打动席梦平,曾经对他许诺,只要席梦平能帮他把这三副画的作者分清,他就愿意送其中一副《横琴素女图》给席梦平。

于谦一听大喜过望。第二天一大早,于谦和席梦平上了马车,领着瓦剌国的使臣因哲,三个人一起来到了城外云梦溪畔的野柳山庄。

澹台镜一听席梦平竟登门给他鉴画来了,赤着两脚,急忙书房中跑着接了出来。这澹台镜的胡子和眉毛都已经花白了,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奸猾的市侩之辈。

见礼已毕,澹台镜把三个贵客让到了客厅。从后堂中传来“宗宗”的古琴声,看来这个澹台庄主还真的很会享受。澹台镜吩咐身边的两名小童子,到后面的藏宝搂中,把那三副《横琴素女图》捧到了客厅中,一一展开,挂到了墙上。

这三副古画画的都是一个内容——一脉修竹,月色隐隐,一个身披轻纱的美女双膝横琴,趺坐再地,对着假山上的一炉檀香,琴声和竹间的清风一起飞扬。

于谦精通诗词,对于书画的鉴定也有一定的造诣,可是他把这三副古画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除了太阳穴隐隐做痛外,他根本就没办法分辨出哪副画才是顾恺之的真迹啊。没办法,只好归座喝茶去了。

因哲也没想到《横琴素女图》竟会是三副,也先之所以派他来,就因为他是瓦剌的第一鉴画高手啊!因哲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便,等他把这三副画看完,也呆在了古画前,卫协和顾恺之师徒两个人都是再极力模仿曹不兴那种不求形像,而求神似的意境,又加之三个人的画技都是一脉相承,画风高雅古拙,他也是分辨不出哪副画才是顾恺之的亲笔啊!

因哲一边观画,额头上一边冒冷汗,最后眼睛一花,竟“咕咚”一声,累倒在了地上。澹台镜急忙命小童子把因哲扶座到了椅子里。

澹台镜望着莫测高深的席梦平,咬了咬牙,说道:“席先生,还得请您出手啊,只要您能帮老夫分得清这三副画的作者,这三副画先生任选一副,老夫绝不食言!”

席梦平听着后庭传来的袅袅的琴声,轻轻一笑,说道:“想要鉴画,还得把您府上操琴的琴女请出来,为席某鼓琴一阙,以助锐气。席某定能辨出这三副画的作者来!”

操琴的琴女被澹台镜唤了出来。她给几个人见过礼,把一张蕉叶古琴放到了琴桌上,轻启朱唇说道:“不知道几位先生想听那一首啊?”

席梦平想了想说道:“请奏《广陵散》吧!”

琴女点了点头,左手商羊鼓舞势,右手鹰隼捷击势,《广陵散》第一阙——“刺韩”已在蕉叶琴上骤然响起。《广陵散》和《聂政刺韩王》是一个曲目,共分“刺韩”、“冲冠”、“发怒”、“报剑”四段,当琦云弹到第三段“发怒”的时候,席梦平忽然叫道:“停!”

客厅中的四个人一下子都楞住了。席梦平放着古画不去鉴定,他怎么忽然对弹琴这么感兴趣了?琴女的手指勾在琴弦上,正在奏急促的短声,这种急促的短声除了《广陵散》,可是任何琴曲都没有的啊!

于谦一声惊叫,他指着中间那幅画说道:“这副画中的琴女弹的就是《广陵散》中的短声!”

澹台镜更是纳闷了,知道中间那副画中的女子弹的曲子是《广陵散》又有什么用呢?席梦平一解释,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广陵散》是嵇康所创,而嵇康是被司马昭在公元263年处死的。临刑前,嵇康弹的就是这首《广陵散》。司马昭知道这首曲子是刺王之曲后,就禁了这首琴曲,自此才有自嵇康后,广陵散绝迹这一说。创作这副画的画家一定是见过嵇康弹奏过此曲,或者见过其他琴女弹奏过《广陵散》的人。否则绝对不可能画出这样的指法来。

东吴的画圣曹不兴生于公元228年,至嵇康被杀的263年他已经是35岁了,也只有他才有接触《广陵散》琴曲的机会。卫协和顾恺之都是嵇康死后多年才出道的晚生后辈啊!

至于《广陵散》现在还有流传,那是因为有人在嵇康被杀的几百年后,挖了嵇康朋友的坟墓,无意中得到了该琴谱的缘故。

澹台镜听席方平讲完,高兴得两只手都拍不到一块了,中间那幅画一定是曹不兴的作品。于谦和因哲也是连连点头。没想到竟是画上琴女的指法暴露了画着的身份!

可剩下的两副画,那副是卫协的作品,哪副又是顾恺之的作品呢?要知道也先手中已经有多副顾恺之的古画了,真的要是弄一副假的拿回去,叫也先看出破绽,那英宗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窗外太阳已经压山了。澹台镜一见天色已晚,吩咐厨下给三位客人准备晚饭,席间,澹台镜对着席方平抱拳说道:“席先生的鉴画之能真是神鬼难测,您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帮老夫把那两幅画的作者分清啊!”

等四个人重新回到书房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借着摇曳的烛光,席方平走到那两幅画前,那两幅画中的琴女弹琴的指法也很怪异,席方平想遍了琴谱,也没想到什么琴谱上有这样的指法,从指法上判断出古画的作者已经是不可能了!

要说顾恺之画人物都非常有特点,他用笔若行云流水,又如春蚕吐丝,被后人称为“高古抽丝描”,可是剩下的这两幅古画的画风和描法都非常接近,顾恺之和他师傅卫协真是变着法儿,难为后人啊!

席方平看了能有一个时辰,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他就把这两幅画放到了桌子上,手里端着蜡烛,一寸寸地仔细查看。看了一会,席方平突然“咦”了一声,抬头对澹台镜问道:“澹台庄主,卫协最擅长画什么?”

澹台镜想都没想,说道:“佛像啊!”

席方平惊喜地一拍巴掌,他指着一张画上的琴女的头像说道:“几位帮我看看,这位琴女像谁呢?”

于谦,澹台镜和因哲凝神细观,看完竟一起大笑,于谦在书房中的博古架上,拿下了一尊玉观音,放到了桌子上,说道:“这副画中的琴女太像观音菩萨了!”

席方平抚掌道:“对,卫协以画佛像而闻名,在画琴女的时候,竟不知不觉间把琴女画得和观音菩萨相像了!”

澹台镜拿起最后一张《横琴素女图》,除去曹不兴和卫协的两张画,剩下的这张一定是顾恺之的正品无疑了。他虽然爱画如命,心里万分舍不得,可是当着好几个人,也没法赖账啊,他剜心割肉似的把顾恺之的《横琴素女图》交给了瓦剌使者因哲。澹台镜恋恋不舍地看着瓦剌使者因哲手中的古画,耸动着喉结说道:“都说这三副琴女图中,隐藏着一个无人能揭开的秘密,席先生可否最后一次为老朽释疑解惑呢?”

席方平眼睛里也流露出无奈的神色,这三副画中的秘密他也是没有参悟透啊!

于谦连夜告辞,领着席方平和因哲回到了京城。这时天已经亮了。席方平见于谦急着上朝,他把于谦拉到了街角,低声问道:“于大人,您真的要把顾恺之的画送给瓦剌的使者?”

于谦点了点头,说道:“为了把英宗皇帝换回来,我也只能这样做了?”

席方平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说道:“您在大明危难时刻,拥立代宗皇帝登基,可您也要试想一下英宗皇帝的感受,真要英宗皇帝回来继续做皇帝,他第一个要杀的人绝对是你啊!”

于谦听完哈哈大笑道:“身为大明的臣子,一但国家有难,如果人人都先为自己考虑,那我们这个泱泱的天朝可就没得救了!”

于谦昂首挺胸领着因哲上朝。三天后,因哲用十辆马车载着换回英宗的金银宝物,回了瓦剌,半个月后,英宗回朝。代宗皇帝根本就不想把皇位再让给哥哥英宗。英宗回到南京之日,就被代宗在南宫中软禁了起来,8年后,代宗病入膏肓,对于谦极度不满的奸臣石亨,徐有贞和太监曹吉祥等人领兵冲进南宫,把英宗放了出来,并重新拥立英宗当了皇帝。

一心为国的于谦大人被英宗下了大狱,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夺门之变”又叫“南宫复辟”!

半个月后,于谦被英宗安了个“意欲”之罪,押负市曹,斩首示众!

十里长街挤满了送行的百姓,席方平满脸是泪,用十两银子贿赂了监斩的明兵,这才能背着一张古琴,端着一碗烈酒挤到于谦的面前,于谦用门牙叼着海碗,一仰头,把一碗烈酒喝了下去,他望着直抹眼泪的席方平大笑道:“席兄,哭什么,大丈夫为国当不惜身,您还是弹奏一曲,替于某聊壮行色吧!”

席方平悲伤地点了点头,落泪道:“我为您弹一首绝传天下的骊歌吧!”席方平讲完,把焦尾古琴横放在膝盖上,双指如急风暴雨,他弹的正是悲愤激昂的骊歌!

于谦看着席方平弹奏骊歌的怪异指法,恍然大悟地说道:“当初我看到那三张古画的时候,见画上那三位琴女弹的古琴曲指法都非常怪异,如果于某猜的不错,她们弹的琴曲就是席兄现在奏的——骊歌吧?”

席方平点了点头,其实那三张画非常好鉴定,那三个琴女弹的都是同一首琴曲——骊歌的三个段落——短啼,骊恨和歌哭!那短促的琴声不仅《广陵散》中有,这首《骊歌》中也有。可是会弹这首《骊歌》古曲的人在大明朝也找不出几个了。席方平之所以把鉴画搞得玄之又玄,为的就是帮于谦弄来那副顾恺之的《横琴素女图》啊。没想到英宗皇帝恩将仇报,真要杀于谦啊。

要说这三副画的秘密也非常简单,曹不兴是东吴人,东吴被西晋所灭,而卫协是西晋人,西晋被匈奴所灭,最后又被东晋取代,而最后的顾恺之却是东晋人,这师徒三个人都饱经了战乱的折磨,面对窃国者的屠刀,他们师徒三个人画了三副分别弹奏——短啼,骊恨和歌哭的琴女,为的就是要表达对故国的哀思,对战乱和当权者无声的反抗。谁会想到,一千年后,这悲壮的骊歌又要为曾经改朝换代,又被改朝换代所害的于谦奏响了。

于谦望了一眼浑黄的天,在两块浓云中有一只转着圈子的沙鹰,这只沙鹰是不是迷路了?他的耳边传来席方平唱骊歌的声音:“予不离兮,有歌伴身;予歌骊兮,家园梦远;骊歌鼓兮,浩浩黄天;黄天迟兮,哀思纵荷!……”——这是一首离别的悲歌,席方平把这首骊歌唱得豪气纵横,风云迭起。

在四周百姓的一片哭声中,于谦慷慨就义。席方平仰天嚎哭道:“嵇康一亡,《广陵散》断,于兄一没,骊歌永绝矣!”讲罢,摔琴触柱而亡,悲壮的《骊歌》从此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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