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又称书、启、笺、移、牍、简、札、帖等,其行文不受篇幅、形式所限,授受双方可
就关系之远近亲疏,或繁或简的表达心意情趣。
就普通读者而言,名人信札真迹不能轻易见到;不过,这种遗憾可以通过影印的信札手迹得
以弥补。
从欣赏角度而言,谈信札,自然不可忽略其笺纸,在众多近现代的信札中,“荣宝斋”“十竹
斋”等老字号的笺纸不时能见到,而更多的是自制笺纸。笺纸有各种颜色,至清代,纸上又增饰
藻绘,举凡花卉鸟兽、山水人物、诗词雅句、钟鼎彝器、虫书籀篆等等,皆能取用。晚清朴学大
家俞樾在笺纸制作方面,不但款式多,而且制作精致。有名的如“春在堂五禽笺”信笺,笺纸上
用篆书写禽鸟名并题字,五禽包括鹊、凤、燕、雁、鹤,例如写上“鹊”字的,上面题有“喜鹊
随函到丝萝,故作鹊笺。”
书札的书法之美,全在书写者自然状态之流露。或行或草,或疏或密,意随笔到,神采秀发,
往往多有佳作,其中道理,近似颜真卿写《祭癙稿》。作为一个素养全面的传统文人,诗书画集
于一身,自是美事;然术业有专工,往往不能齐美。虽不能齐美,然犹可彼此滋养映照。书画同
源,书画用笔在神韵上也偶有相通之处。徐悲鸿、陆俨少乃大画家,而字也相当有特色,此处所
选两通书札,是行云流水之作。徐悲鸿之书札有洒脱舒放之意。而陆俨少之作在紧缩之中深蕴汉
魏碑版的力度。如果将他们随意而为的书札,与他们的一些代表作联系,又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书论中,常将书法与人品联系在一起,这一思路提示了我所见到的三位现代作家兼学者的信札,
他们是鲁迅、闻一多、台静农。从信札中的字来看,沉着,有骨有力,是其共同特点。鲁迅的信
札,为人熟知,闻一多、台静农的信札,似不多见。闻一多的这通信札,是其盛年之作,朴茂饱
满,颇有金石之气,这或许得益于他对中国上古史的潜心研究。闻一多到美国学习的是西洋绘画,
而归国之后不但弃其所学,而且向中国古代文化作一大转向,所得成果丰茂,古朴之书法,当是
收获之一。同闻一多一样,台静农也是由文学创作转入学术研究,他的学术论著中,有好几篇书
法史的论文,他真正做到“知”(对史的把握)“能”(能写)合一,台静农对汉简、六朝碑铭之
研究尤多心得,其书法当亦受其浸染。台静农擅画兰,观其兰叶之笔意,与书札中一些字之运笔,
形神多有相似之处。
从众多信札看来,字就如同人的面孔一样,从年青到年老,很少有面目全非之改变。胡适、
茅盾、郑振铎、钱钟书、周作人等在三四十年代的信札,与他们晚年的信札,基本上是一脉相承,
特别是茅盾的字,似乎看不出时代的变化。如果有变化的话,也是在字体笔锋的内敛方面稍明显
一些,再加上阅历与心智的成熟,使得字显得朴老,这一方面,周作人的字比较典型。在经眼的
众多信札中,出自女性之手的信札屈指可数,印象较深的有冼玉清、苏雪林和冯沅君,其中冼玉
清的书札最有书卷气,给人神清气朗之感。冼玉清是中国现代学术史上难得的终生致力于学术的
女性,她先后任教岭南大学、中山大学,和陈寅恪有深厚的学术交谊,此处所选信札,亦提及陈
寅恪在岭南大学教书情形。学人之字,似乎趋向朴实,不过分挥洒,不十分强调艺术之美,而在
实用。这一点与书法家之字,是有些分别的。
信札之美,还在于文辞,在于其内容。旧时信札,起笔、收结、称谓,皆有一套表述词语和
格式,而邀约、请托、求教、馈赠、庆贺、借还、慰问、吊唁、述况、荐举、劝勉等内容,也有
简雅的语汇,在这些语汇格式背后,其实就是传统文化中最重要的礼仪,在人际交往中,如何不
悖人情物理,如何恰如其分地表情达意,在信札中表露无遗,这一点可以说是信札所特具的人情
美。
在中国古代文学中,书信自成一体。但是由于文化变迁和交流方式的改变,具有传统意味的
书信,已渐然衰落,至今日能以此种方式通信者,已是寥若晨星。与此相应的是,几十年前的名
家信札真迹,也是渺不可求。
信札之美,在其书法,在其笺纸,在其文字,这正如《近代名人手札精选》的“前言”所论
说的:“名家所写书牍,笺纸精良,书法洒脱,文字隽永,实在融合了文学、书法、绘画、制纸、
印刷等多项艺术”。
几十年的境况,能写得一手好字的文人不多见,更何况那种雅致的笺纸了。可见风气的变化。我
想,鲁迅郑振铎当年合编《北平笺谱》时,可能也预感到这一精细脆弱的传统艺术有消失的可能
性。这种现象的出现,表面上似乎是电话、电脑让我们疏远了纸和笔,实际上是现代社会的分工,
已容不得文人有从容的心境摆弄琴棋书画了,他们不可能“游于艺”,他们已成为文化生产者,
似乎是为了追求速度和产量,要不断地向前;为了追求便利,要不断抛弃,但到了最后,所创造
的文化是没有个性的摩登还是整体的单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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