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郎世宁《乾隆皇帝大阅图》局部

乾隆一直觉得,使用皇帝的权力让大臣和子民对他毕恭毕敬没意思,所以每次和大臣讨论学术问题的时候,大多情况以一个学者身份自居,不过别人看来他是真有才,加上自己有权,偶尔耍个赖皮,感受作为一个成功学者的欢乐,乐此不疲。

乾隆喜欢写,他还有个三希堂,里面放了些宝贝,他喜欢告诉大家这都是真迹,不过真不真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拿着这些宝贝,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当皇帝的快乐,忙里偷闲,又不误正事,十分有趣。这说明他对书法和文化的热爱,虽然不是专业擅长的领域,兴致到了,取得点小成绩,拿来炫耀一下,也颇有情致。

▲王珣《伯远帖》三希堂法帖之一

清十二帝都特别喜欢书法,康乾盛世如此,之后的嘉庆、道光皇帝也是如此,至于皇帝们为何这般“不务正业”?可以从乾隆看出来。

乾隆学书法,学汉文化,自然免不了和汉臣的交往,继续深入汉文化,塑造自身的“儒雅”和正统形象。他借此提拔了很多汉人,皇权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彰显,没有皇帝的提拔绝不会有这些汉人的飞黄腾达。而优待近臣也使得他们感恩戴德,无形之中形成一种凝聚力。他们走出京城后,无论是京畿首辅还是封疆一方,都时时想着报效皇恩,不只是要求自己,也影响身边的人,而最终皇权也得到稳固。

▲康熙书法

比如,最受帝王优待的书家是乾隆提拔的张照。乾隆喜欢这个人,把他列入国史,说“羲之后一人,舍照谁能若”。这种话是皇帝说的,能不能担得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乾隆学书崇尚正宗,将身为臣子的张照推至书圣的位置,一下子引导了清中期朝廷书学的发展,教化了天下士子。

能得到皇帝的赏识,而且将与赵孟頫(谥“文敏”),董其昌(谥“文敏”)并列,称“三朝三文敏”,并有肖像画传世,足见其在清前期的书坛领袖地位。对一个人好,赐其高官厚禄还不够,还要捧到极点,让张照感激涕零。

▲清· 张照行书《弘历读昌黎集诗轴》局部

没有无缘无故对人好,乾隆能对一个汉臣这般好,是彰显皇权的手段,使书法的发展与其统治需要相适应。张照小变董字的秀媚为厚重,与乾隆统治下的“盛世气象”相暗合。启功先生曾经说:

“有清八法,康、雍时初尚董派,乃沿晚明物论也。张照崛兴,以颜米植基,泽以赵董,遂成乾隆一朝官样书风。盖其时政成财阜,发于文艺,但贵四平八稳。而成法之中,又必微存变化之致,始不流为印版排算之死模样。此变化也,正寓于繁规缉矩之中,齐民见其跌宕,而帝王知其驯谨焉。”

也就是说,学会皇帝喜欢的字体,能够走上人生巅峰。也就是说,推行统一规范的朝廷书法书写标准,更好的端正人心、统一思想。

▲乾隆书法

张照作为典范被树立,是因为他的树立有助于引导书学发展,端正士气,这是出于统治的需要。由时代背景看,满族作为少数民族入主中原,面临的最为迫切的问题,就是如何赢得在人口和文化上都远超本民族的汉族的认可,特别是汉族士人的认可。诸位皇帝都为此头疼不已。所以,以武力得天下之后,亟需重新建立社会秩序,规范世人行为,使之符合伦理纲常,这是一种全方位的对社会各个阶层、各行各业的要求。

换句话说,清代诸位皇帝都希望借由书法“教化天下”,所以就有了乾隆爷研习书法、做学问、在画上乱题,忙的不亦乐乎,虽然毁了很多名画,但确实有点小才华,用书法得了天下士人的心。

比起有才的乾隆爷,其它几位皇帝,对书法都有着非一般的钟爱,他们引导书法发展,不但树立典范,根据自己的喜好选取状元,同时也有着内在的教化理念——就是对“正”、“敬”书风以及对帖学正宗的推崇。

▲乾隆在《快雪时晴帖》御笔题诗

还说乾隆,乾隆在《快雪时晴帖》《游目帖》《七月都下帖》《行穰帖》题跋中均用到“龙跳天门,虎卧凤阙”的评语,“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是对王羲之风格的典型描述,反复运用此句,乾隆意在表明其书法以正宗为依托。在品评其他名帖时,乾隆也以正宗观念为参照。如在跋《蒙诏帖》中即提到“险中生态,力变右军”。

最能说明乾隆对此推崇的,是一开头说的三希堂,他酷爱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王献之《中秋帖》和王珣《伯远帖》三帖,就把古代法帖都找来,刻印成册分赐下臣,这样他的理念也就有了实物对应,对书法时风的引导也更加强有力。

▲康熙赐书

清代皇帝们自己崇尚帖学正宗,也通过一定的方式去影响臣下。赐书是一种方式。因为赐书不光会展现帝王们的审美观念和艺术造诣,书写的内容也极为关键,更重要的是获帝王赐书本身就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以康熙帝的赐书为例,康熙二十三年(一六八四)十一月,康熙南巡至孔庙行礼,为大成殿书“万世师表”匾额,紧接着,又赐给孔子的66代孙子孔毓圻《御制过阙里诗》,也让他感激涕零。

五年之后,他又南巡,自己把孔子、孟子及周公庙的碑文抄了一遍,赐给孔毓圻,大学者孟贞仁,东野沛然等人。他这种赐书是经常性的,孔子、孟子等圣人的遗迹及后人、忠臣、封疆大吏,赐的都是“万世师表”、“忠贞炳日”之类的话,这些人得到之后,受宠若惊,肯定更加效忠康熙。这也是一种对“正”、“敬”书风的推崇。

▲欧阳询书法(上)

清顺治年间状元邹忠倚书法(下)扇面

上之所好,下必流行。顺治皇帝喜欢欧阳询的书法,当时的状元邹忠倚、孙承恩写的都是欧阳询的书法。康熙喜欢二王的书法,状元归允肃、蔡升元、汪绎写的都是二王的书法。清朝书法上的另一座巨擘是“三朝三文敏”之一的董其昌,董其昌的影响大到连康熙都受他影响。孙过庭说过:“不激不厉,风规自远”,此香光之得右军也。

康熙推崇董其昌书法,在朝廷之中便形成了一股崇董的书风,在众多朝廷书家中,陈邦彦专学董书,晚年几乎可以乱真,于是1703年康熙年间成为进士入馆选侍值内廷,乾隆初起原官仕至礼部侍郎,走上人生巅峰。康熙年间进士查升也是学习董其昌书法,殿试中因为书法被定为当科状元。除此之外,高士奇、毛奇龄、姜宸英、张英等人,都是董其昌书法的潜心传承者,因为追随当时的潮流而进入历史。

皇帝喜欢的,一定可以引领一个时代,但更深层原因是,皇帝为什么喜欢,比如皇帝规定清代科举当中,楷法不工者,难以入仕,而在文书的书写方面,稍有差池,就可能受到责罚。书法即是心法,在笔迹上的要求,可以规范内心的态度,这也是清朝皇帝们反复推崇书法以及“正”、“敬”书风的良苦用心。

▲陈邦彦书法

无论是崇尚董其昌的书风,还是规定科举取士的书法取向,抑或是御笔赐书,都带有浓厚的政治目的。对于皇帝来说,书法是一种皇权的体现和教化手段,对于满清子弟来说,研习书法及汉族典籍,游心翰墨,附庸风雅,也促使一个游牧民族早早的因为文明而进入到农耕时代,使得彼此间差异化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更加融合,成为时风转变的指针。

这是书法的妙用,无论在历史各个朝代,还是在当下,书法即心法,研习书法,不仅风雅,蒙养正气,也可以找寻内心,无论“体”如何变,其内在的笔法始终带有一个时代的烙印,这也正是作为外族皇帝的清朝十二帝对书法如此痴迷的原因,因为他们知道,书法兴盛的时代,一定是安居乐业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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