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飞/文
楷书,又称真书、正书,古代也曾一度称之为“隶书”或“今隶”、“楷隶”。张绅《法书通释.辩体篇》说:“古无真书之称,后人谓之正书、楷书者,盖即隶书也。” “楷”本是法式的意思,张怀瓘《书断》云:“(八分)本谓之楷书,楷者,法也,式也,模也”。所以八分、今草都曾经称为楷书,后世习惯将真书、正书成为楷书。为了行文方便,现在通称为楷书。
楷书的形成同时受到隶书和行书的影响,因为它产生在隶书、行书通行的时期。在隶书强调波挑的时候,民间为了书写方便,在书写隶书时往往不十分强调波挑的形式,这种比较随意的隶书书写方式是形成楷书的因素之一。当然,早期行书也可以是楷书的成因之一。
西晋是楷书的成长发展期,但我们现在所能见到的西晋楷书,都是20世纪以来发现的书迹。这些发现的晋人楷书书迹,尽管不是著名书家之手,还很难说代表当时楷书的上乘水平,而且许多并无明确的纪年,但我们可以依据这些书迹来考察西晋楷书的一般状况,了解西晋这一时期的楷书进程。
《大涅槃经》
(一)晋人写经
写经体是书法与佛教直接关系的产物,因为僧尼、经生或信士女把抄经当作一种功德行为,表达对佛的虔诚。出于礼佛的虔敬心态,抄写时必恭必敬,字迹不但要求清晰工整,而且要美观大方。职业抄写经书的人称为经生,其字成为经生书,字体则成为写经体。经生一般都来自民间,书风不得不受佛教精神和委托人的制约。因此,写经体的书法风格一般为清楚、整齐、自然、安详。由于书写人的书写数量都很大,故又有书写熟练等特点。佛教之外,魏晋时期道教也很流行。陈寅恪曾撰文指出:“东西晋南北朝,天师道为家世相传之宗教,其书法亦往往为家世相传之艺术。” 时人多有抄写道家经籍的癖好,尤其是名家所写之道经更是时人争相收藏的对象。现存晋人写经楷书书迹比较著名的有以下几种。
《晋人写经》,点画粗细均匀,横平竖直,右边点画的收笔多作波磔挑出,隶书的痕迹比较明显,结体方整。
《诸佛要集经》,字形大小基本一律,结体娴熟,匀称而不死板。横画皆入笔用尖锋,收笔滞重无波势,捺笔有波,左细右粗,左轻右重。如“十”字横画重按后略上挑,颇具隶书燕尾之遗意。竖画则现重按后轻收,形成垂针。另外有些字,如“闲”、“欢”等字,结构险峭,呈自然跌宕之势。总而言之,该书迹,字的重心略向左上偏斜,大致具备了成熟期楷书左紧右松、上重下轻的特征。如果把一个字遮去一半来看,左边已纯粹楷书,右边还略有隶书的痕迹。
《大涅槃经》,点画左细右粗,左边的竖笔多作长撇,右边的竖笔多加粗线条并向内弯曲取势,钩挑处隐忍不发,左右两边一收一放、一阴一阳,楷书的特征比较明显。
《法华经残卷》,顺锋起笔,顿按收笔,横画左尖右粗;竖画短促,按锋起笔,嘎然而止;撇画方头锐尾,长撇多具翻飞之势,短撇厚重;捺画作肥笔而不出锋,是侧笔向下顿按写成;竖钩之笔,往往长垂无钩。结体方正。
通过以上几件书迹,可以看出这类楷书书迹它们书法风格的共性是:在笔法上,横画起笔露锋,不作直下的侧锋或逆向的回锋,顺运动趋势按下,干脆利落。由于行笔的速度极快,所以到笔毫铺开时,笔画已经运行过半了,线条显得非常劲健锐利。横画的收笔不像成熟期的楷书那样往下按顿,然后回笔作收,而是取隶书的横势,重按之后往右上挑处,作飘举飞扬之状。撇画重按起笔,往左下方顺势出锋,线条作圆弧状,尖细遒媚,末端略带回转的牵丝,与下面笔画意连。捺的收笔特别粗重,一般不作明显的上挑之势。写点时迅速猛收,兔起鹞落,捷速异常。竖画上粗下细,尾多悬针。钩趯向右的重而粗,十分夸张,向左的小而尖,极力淡化。竖折之笔向内作弧势,使得方围字形,四角挺出,骨架硬朗。总之在笔法上隶书的痕迹在逐渐减弱,楷书的成分在逐渐增加,左细右粗,撇细捺粗,点画线条的变化愈来愈大,形式日趋丰富。在结体上,基本上还是隶书横平竖直、以横向取势的方法。由于作为主笔,引长的笔画是横、撇、捺、竖钩。并且横画取平势且长,竖画短而直,因而字势方广平正。但往往左疏右密、左轻右重、左高右低、左弱右强,显得有点不协调,这种失去平衡关系的结体正是西晋楷书向成熟楷书进化的内在根据。
《诸佛要集经》
(二 )简牍纸书
在出土的西晋简牍和残纸中(尤其以楼兰文书为主),有不少楷书字迹,通过这些楷书书迹我们可以考察西晋的楷书,尽管这些楷书书迹中有许多都没有确切的纪年。这批早期楷书,出自不同的书手,面貌多样,楷法也各有渊源,但大致可以分为两种风格类型。
第一种是隶意浓而古质的楷书。这类楷书还带有比较多的隶书笔意,字形多变,有长有扁,但基本上还是平结式。在笔法上横向笔画左低右高,竖钩多是平挑,竖、撇时有翻挑,捺画多作肥笔状。这类楷书估计是直接由“新隶体”演化而来。 这类楷书书迹比较有代表性的有《清用》、《正月廿八残纸》、《追惟》、《八月十日》、《马厉封检》、《悼痛残纸》、《日孤残纸》等。
《楼兰残纸》
第二种是部分楷法趋于新妍的楷书。特点是笔画直劲,趋于平正,笔画形态逼进成熟的楷书。这类楷书的共同特征有:横画起笔按锋,收笔顿按;竖画在收笔处驻笔;竖撇,方头尖尾,收笔不在发笔翻挑;捺画,在收笔处驻笔顿按,然后折笔平出;竖钩,竖笔顿按后向左上方挑出。这类楷书在笔法上,最醒目的之处就是笔画的“端部”和“折点”,这是由书写者采用“提按”的用笔方法所致。由于提按写法的大量运用和强调,特别是横画收笔的按锋和撇笔的方头锐尾,使得早期楷书带有隶意的挑笔隐没。笔法的改变必然影响点画形态,从而确立了楷书的笔画形态,笔画的改变势必影响结字的体态,所以这类楷书的体态已经“进化”,与内敛的“王(羲之)书”几乎是一步之遥,只是笔画的丰满程度、结体的精整水平和欹侧的姿态不及“王书”而已。这类楷书比较有代表性的书迹有《超济白残纸》、《三月一日》、《济言》、《感情》、《大人》等。
《超济白残纸》
(三) 《三国志》写本残卷
出土的晋人楷书写本《三国志》写本残卷有四件。其中著名的有两件:一件是一九二四年在新疆鄯善县出土的(甲本),此卷内容起自《吴书.虞翻传》中“权于是大怒”之“怒”字,止于《张温传》中“臣自入远境”之“境”字。共八十行,计一千零九十余字,中间略有残损。另一件是一九六五年在新疆吐鲁番英沙古城一座佛塔遗址中发现的(乙本)(附图,见王靖宪《魏晋南北朝书法史》之86页)。此卷内容起自《吴书.吴主传》中“至巫山、秭归”中的“巫”字,终于“赦诸军但深沟高垒”的“垒”字,共四十行,计五百七十余字,中间亦有残损。郭沫若先生认为:“就字迹来看,乙种写本当比甲种写本较早,可能乙种是西晋抄本,甲种是东晋抄本,但相距的年代,毕竟不会太长。”
《三国志》残卷
《三国志》残卷乙本,字体颇类写经体。曲笔较多,横画多作俯势,横画入笔多尖细,行笔时逐渐加粗,重按后收笔,形成两个方角,同入笔时的尖锋成为尖锐的对比。有的短画竟近三角形。竖画相反,下笔粗重,收笔变细,或成垂针。撇画不但弯曲,而且出锋。捺画入笔尖细,重按后收笔,故收笔特宽而粗,在整个字中特别突出,以致成为整卷中最有特色的笔画。整个看来,此残卷结字严谨,字形方整,由于粗重笔画较多,故比一般写经显得质拙厚重。
《三国志》残卷甲种本,书写精整,用笔沉稳有力,一丝不苟。横画顺锋起笔,是尖头,但起笔也时有顿按,如“甚、所”等字的长横、“老、也”等字的短横;横折之笔的肩部,不是一转而下,而是发力顿按,出现明显的方折;捺画横卧,作肥厚的波磔;长横、点画收笔时时见挑笔、撇笔的翻挑;竖画、撇画顿锋起笔,是方头;竖钩之笔,明确地向上方挑处。如“蜀、对”等字;此残卷结字以平结为主,平整严密,疏密匀称。一些偏旁部件和单字结构,如“月、欠、直、必”等,与成熟的楷书写法虽然尚有显著的差异,但有许多字,如“大、川、中、第”等,其结体已经进化到欹侧姿致的程度。
综观甲、乙两个残卷,可以看到二者的确存在着不同之处,这也许与书写者的个性有关。但是两本之间确实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如偏旁部件的写法、结字方式以及残存的隶式,基本一致。如果以后世的成熟楷书作参照的话,甲种本的楷化程度要胜于乙本。难怪后世考证者大都认为乙种本早于甲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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